第17章
“要是一直这样就好了。”李理捕捉到黎涵几近于无的呢喃。
这样,到底是怎样呢?李理不喜欢停滞不前的人生,却本能留恋过去发生的一切。
等她们意识到自己身处何方时,风已经将小船带向湖心岛。船身突然一顿,她们撞进防护网。
“换个方向试试。”黎涵不紧不慢地按下音乐暂停键。
李理抬手握操纵杆,却摸到一只柔软的手。她看向黎涵,黎涵也看向她。
四目相对,她连忙抬起手,低下脑袋。
身下响起哗啦声,桨板掀起水花,推着小船离开湖心岛。
“李理,谢谢你陪我。”
月亮沉入水面,李理无声叹息。她觉得今天的黎涵太沉默了。
“走吧,去你的酒吧。”
坐在吧台前,将花里胡哨酒杯里的酒喝掉一半时,李理仍觉得自己漂在湖面上,摇摇晃晃。
“你知道自己点的是什么吗?”黎涵指着她手中酒杯。
李理将杯子凑到嘴边,轻抿一口,苦涩更重一分。她摇摇头,示意自己对此没有任何了解:“我点它只是因为它名字好听。”
“可你真的喜欢它吗?”
李理觉得黎涵管得有点宽了,这只是杯酒,何必这么在意。
“不喜欢,但不讨厌。”她又抿一口,仿佛是在证明什么。
“你总是这样,对什么都无所谓。”
灯光昏暗,小舞台上驻唱歌手正弹着吉他。李理听过这首歌,熟悉的调子里,脑子转得更慢了。
“有所谓的,对你。”李理下意识反驳。酒精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影响神志,她又补上一句:“对你,对白鹤姐。”
欲盖弥彰。
黎涵起身去卫生间,留李理一人坐着,眼神迷离。她意识到今天的自己和黎涵,都有些反常。
手机发出连续几声嗡嗡震动,弄得李理心烦意乱,她想把手机翻个身,才发现那手机根本不属于自己。
是黎涵的手机。
屏幕亮着,停留在微信界面。她在缀着一串红点的未读消息框里看到自己的名字。
手比脑子先一步反应,她直接戳进对话框。
最后一条消息是一长串文字。
唉,李理这组图在卡里躺了三四个月了,实在没心情修。既然你要,就直接原图发给你吧。我也很难受,毕竟是关注了这么多年,从小看到大的选手,就这么退役了。不过这是选手本人的选择,我们这些旁观者没资格干涉。如果你方便,代替我祝她未来璀璨,人生幸福吧。
李理瞪大眼睛,颤抖着手,划着屏幕。
几十条消息全是她的照片。即便背景虚化,她也轻而易举认出这是世锦赛现场。像是刚刚结痂的伤口被钝刀切开,她感觉到疼。
“李理?”她回过头,只见黎涵整张脸泛着不正常的红,“你在看什么?”
李理借着酒劲,将手机怼到黎涵面前。
“这是什么?”李理质问道。
“你看到了。”黎涵面如死灰,她僵在那儿,隔了好久才开口说话:“是X,拍花滑很出名的那位,你知道的。”
“照片是我向她要的。”黎涵干脆承认。
“你为什么……”李理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开口,又该用何种情绪。她乱成了黎涵手中卷成一团的耳机线。
“我知道你不想看到这场比赛的照片,这是你的伤心事。”黎涵垂下脑袋,却站得笔直,“但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一起出现在赛场上,我只是想,记住那一天而已。”
“你要走,我抓不住你。我只是想留下些什么。”黎涵抬起头,向前迈了一步,“李理,我对你……”
话未说完,李理抢先一步按住黎涵的嘴唇。
“嘘——”她用指腹在黎涵滚烫的嘴唇上蹭了蹭。
“黎涵,你喝多了。”
“你是选手,你还站在冰上。”
“别乱说话。”
她看见黎涵眼中那点光溺水般下沉散去。
胸口隐隐作痛,但她不后悔。
第15章 阵雨
李理不知自己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情把黎涵拖出酒吧的。
盛夏的雨说来就来,还没走几步路,两人就被淋成了落汤鸡。
“你家在哪?”李理搀扶着黎涵,摇晃着对方软塌塌的身体。她们都湿漉漉的,她贴着黎涵的腰,对方腰间的温度将衣服捂热,又传到她手臂上。
“我的家在东北。”黎涵拖长尾调,仿佛下一秒就要唱出来了。
她叹口气,摸出手机,擦擦屏幕上大片水雾,打开旅游软件搜索附近的酒店。她挑了家看起来还行的,直接下单。
去往离她们最近的非禁停区要绕小半个湖,她认命一般将对方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冒着大雨负重前行。头发已经湿透了,水滴顺着鬓角滑过脸颊,又顺着下颚线条流进领口,没几分钟,衣服便黏糊糊贴在身上。这感觉太难受了,她深吸一口气,却把自己呛得直咳嗽。
“黎涵,我说你能不能争点气……”李理嘀咕着。对方好像真听进去了,立马将重心从她身上挪开。
肩上一松,李理加快脚步。
直到坐上出租车,她才有时间给家里发条消息。
今晚不回去了,和黎涵在外面住。
出租车里又闷又潮,黎涵趴在她腿上,酒精味扑面而来,填满整个车厢。黎涵挪了挪身子,露出半张脸,她本能逃避她的面孔,马上抬头向前看去。
李理察觉到后视镜里传来一道视线,她盯着镜子,对上了司机的目光。她在她眼里捕捉到长辈般的关怀。
“我朋友,她喝多了。”李理指了指黎涵,又带着些不确定补上一句:“她好像失恋了。”
“失恋失恋,多大的小孩,为了个人要死要活。”司机阿姨在红灯前踩下刹车,拨动转向灯,絮絮叨叨着,“你怎么不拦一下你这朋友,滥饮伤身啊。”
李理没接话,因为这罪魁祸首好像就是她自己。她察觉到黎涵手指动了两下,正巧搭在她小腿肚上,指腹摩挲,画一个又一个圆圈。
她到底醉没醉?李理一把掐住黎涵的手腕,这手总算是消停了。
“现在的小孩,真是,我家那姑娘……”话被后车鸣笛声打断,阿姨换档起步,向左转弯。
她们被放在酒店大厅外,李理扯起黎涵,对方看起来没那么晕了,只是闭着眼睛捂住脑袋。
前台没为难她们,登记完证件就把卡递给李理。
进电梯、刷卡、开门、插卡开灯,然后把黎涵一把丢在床上,李理整串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唔……”黎涵整张脸撞进被子里,发出轻哼,“好过分,摔疼了。”
李理瞥一眼黎涵,又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翻起一个白眼。好脏好狼狈。
她抱着衣柜里翻出的浴袍,赤脚走进淋浴间,一刻也不能忍受地将全身衣物扒掉,丢在一边。
热水打湿头顶,又暖热身子,暖流洗去酒精残留和整身疲倦,晕沉沉的大脑恢复清明。
黎涵。
一想到这个名字,李理心中五味杂陈。喜欢吗?是喜欢的吧。但无论如何,这不是个好的开始。尚未痊愈的伤口、即将开始的新赛季、未卜的前途与人生,还有那些深埋在心底的,未曾言说的过往。
她想起白鹤的话。想抓住些什么的,到底是谁呢?
李理擦干身体,系上浴袍,推开淋浴间的门。
雾气散去,黎涵身影朦朦胧胧浮现。她像所有醉酒后的人一样,趴在洗手台前,不住地干呕着。
“你清醒了。”李理紧了紧浴袍腰带,歪着脑袋,用毛巾擦头发。她不紧不慢走到黎涵身后,身影出现在镜子里时,黎涵猛然抬起脑袋。
“李理,别走。”那双眼睛盯着她,眼皮红彤彤的,眼里是密密麻麻的血丝。
“我不会走,我被北京的学校录取了。”李理记得黎涵说过的话。录取通知短信发到手机上的那天,她犹豫再三,才决定当面告诉她。这段时间她偶尔煎熬,但一想到黎涵会开心会笑,便觉得再等等也无所谓。
“我是说,现在,别丢下我。”黎涵转过身,可怜兮兮地哀求她。
“我没打算走,这是我开的房间。”李理被对方浑身酒气熏地皱起眉头,“把衣服脱掉。”
“什么?”黎涵退后一步,撞在洗手台边缘。
“进去洗澡,把衣服脱掉,我拿去洗衣房。”李理滑开淋浴间的推拉门,示意对方别想多了。
“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味道吗?”李理装模作样捏住鼻子,“醪糟味儿的。”
黎涵闪进淋浴间。一阵窸窣响声后,推拉门拉开一条小缝,一只托着衣物的手从中钻出来。李理接过衣服,那只胳膊便像小猫尾巴一样甩了甩,迅速缩了回去。
出门,进电梯,出电梯,推开洗衣房门。
李理将两人的脏衣服一股脑塞进洗衣机,又丢一颗洗衣凝珠进去。机器放水,哗啦作响。她坐在一旁,盯着旋转滚筒里上下飞舞的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