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啊?”李理呆住了。
  “白鹤姐,你的想象力,是不是有点过于丰富了?”良久,李理咽了咽口水,终于能开口说话。
  “我一向觉得你不是那样的孩子,但刚刚出租车上黎涵的那句话,让我不得不重新考虑起这个问题。”白鹤坐直身体,斟酌着词句,“李理,我是不是真的有点偏心?”
  “绝对没有!”李理想也没想便否定了白鹤的话,“是黎涵吗,黎涵究竟和你说了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白鹤摇摇头,眼中露出些许迷茫,“我只是希望你们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但金牌只有一枚。”
  “白鹤姐……不……白教练,我从没觉得你偏心。恰恰相反,正是因为你,才有了今天的我们。”李理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至于黎涵,”她咽一口唾沫,想起那人下午举着银牌时眼中的些许落寞,“我从来不讨厌黎涵,也不会将竞争对手视作洪水猛兽,那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事情。”
  李理曾仰望黎涵,梦中黎涵回头看她,她拉住了黎涵的手。
  “我只会讨厌自己的无能。如果不能赢,那就不要站在赛场上。”她攥紧拳头。
  沉默如水,只余时钟滴答作响。
  “休息吧,李理。明天的表演滑只有你了。”关上房门前,白鹤贴心地替李理关了灯。
  李理会讨厌黎涵吗?
  无数个日日夜夜像小兽般互相舔舐伤口的她们两个,也只会像纸老虎一样放出不是朋友的狠话吧。
  可黎涵似乎从没觉得她们不是朋友。
  李理将脑袋藏在被子里,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表演滑被安排在第二天下午。
  我已落地上海,现在转机区候机,表演滑加油。
  上场前,李理收到一条来自黎涵的信息。
  结束之后,我可以去哈尔滨找你吗?
  李理点击发送消息,按灭了手机。
  欢呼声中,她深吸一口气,踏上冰面。
  万籁俱静。
  作者有话说:
  女单青年组的年龄要求是选手在赛季结束前满13岁且不满19岁。而女单成年组的年龄要求是在赛季结束前满18岁。
  青年组重要赛事共有两项,分别是青年组大奖赛系列赛和世界青年花样滑冰锦标赛。
  大奖赛系列赛共有七场分站赛和一场总决赛,选手最多可参加两场分站赛,两场分站赛积分排位前六名的选手可晋级总决赛。
  世青赛方面,每个国家至少拥有一个名额,依据前一年参赛选手表现,每个国家最多可获得三个名额。
  阿克塞尔跳,是花样滑冰六种跳跃里唯一一种向前起跳的跳跃。与别的跳跃相比,阿克塞尔会在空中多旋转180度。这意味着阿克塞尔是同周数跳跃里难度最高,也是分值最高的跳跃。
  一套青年组短节目中包含三组跳跃,分别是:一个当赛季指定种类单跳,一个A跳,一个不包含前两种单跳的连跳。
  第3章 落雪时分
  落地哈尔滨已经是深夜,李理裹紧羽绒服,用冻僵的手接通网约车司机的电话。
  黎涵没回复她那条消息,不知是太忙,还是压根不想见她。但李理还是来了。
  她知道黎涵外婆家在哪里,只是不确定对方是否还住在那里。她想好了,如果没人,就随便订间酒店。直到车上了高速她才意识到,自己没成年,正规的酒店是不会给她开房间的。
  看来还是得给黎涵发消息了。李理苦笑,摸出手机。
  你在哪?
  李理已经做好了要打电话的准备,但没过几秒钟新消息弹了出来。
  在家。
  简短的两个字让李理安下心来,她关掉手机,仰起头闭上眼睛。光影透过车窗洒在她眼睑上,忽明忽暗。无数个这样时差颠倒的夜晚,她和黎涵坐在不同气味的出租车后座上,肩靠着肩,脑袋并着脑袋,也许还发出了微弱的鼾声。
  只是这一次,叫醒她的不再是帮她们打点一切的白鹤,而是陌生的东北阿姨。
  到了。
  老式小区,穿过聊胜于无的大门,沿着生锈栅栏的方向绕过几栋楼房,顺着雪地上已经快要被新雪淹没的脚印走进单元楼的楼门,李理放轻步子,爬上三楼。声控灯早已失灵,只有淡淡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幽长。
  指节叩着铁栅栏门,突兀响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响。李理听见屋子里传来脚步声,里侧木门被人拉开,映入眼帘的是衣冠不整的黎涵。
  “你来了。”黎涵给李理开门,失了光的眸子里没有半点情绪,“我妈嫌这房子老,自己住酒店去了。”
  李理低下头,局促地盯着鞋尖,她踩了一脚雪,此刻雪水融化,水渍在地面蔓延开来。
  “怎么不进来?”黎涵愣了愣,伸手拽她。
  “黎涵……”李理抬起头,正欲说些什么,余光突然扫过餐柜边上的相框。
  黑白相片里装着黎涵的外婆,那个不苟言笑却会用粗糙双手摸她脑袋的老太太。
  她去世了。她们再也吃不到她做的炖排骨了。死亡不再是个抽象名词。
  “黎涵。”李理跨进门槛,她干巴巴地学着电视剧里的台词,“节哀顺变。”
  “你飞这么远,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吗?”黎涵勾起一边嘴角,但谁都能看得出她是在强颜欢笑。
  “你真的非常愚钝。”黎涵将李理拽入怀中,她的声音逐渐变得嘶哑,“抱抱我吧。”
  她们紧紧贴在一起,心跳共鸣,李理逐渐觉得,自己也有点痛了。
  床头柜上摆着一盏老式台灯,橘黄暖光落在枕边,旧闹钟嘀嗒着,泛黄玻璃钟面上的裂缝吞掉时间。
  李理背对着黎涵坐在床沿。这是北方干燥寒冷的冬天,房子太老了,供暖很差,没多久她感觉到冷,就连嗅觉也要失灵了。
  “我以为你不会来的。”黎涵将自己裹成一团,说话也是瓮声瓮气的。
  “我不知道,你没回我的消息。”李理想起自己犹豫再三,却还是点下航班付款按钮的那一刻,“我只是猜,你不会赶我走。”
  “我以为那只是出于礼貌的人文关怀。”黎涵的声音轻轻的,“我脑子很乱,不知道怎么回才好。”
  “外婆是在短节目当晚入院的,没人通知我。”黎涵回忆时,就连声音也在挣扎,“我算过时间,外婆是在自由滑最后一组六练的时候走的。”
  外婆没能看到黎涵登上领奖台。这念头在李理脑中浮现。
  李理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也知道黎涵不需要她说些什么,沉默是最好的回应。
  “从小到大,外婆和滑冰都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我知道外婆会先我一步而去,但我还没做好准备……”黎涵哽咽着,“李理,转过来吧,转过来看着我。”
  李理侧身看向黎涵。
  黎涵在哭,哭声几近于无,眼角和下巴却早已挂满泪珠。无从发泄的痛苦像梗在心口的碎石,悄无声息的。
  “你可以哭出声来。”李理张开双臂,黎涵冲进她温暖的怀抱。“外婆、比赛、未来、还有我,所有让你感到难受的,全部哭出来就好。”
  黎涵揪住李理卫衣的帽绳,情绪如洪水卸闸般失控,她哭喊着,撕心裂肺。
  李理是狂澜海面上坚不可摧的礁石,她一动不动坐在床边,双手轻拍黎涵剧烈颤抖的肩背。
  她熄灭台灯,将黎涵的脆弱藏进黑暗。
  这是黎涵的伤口,她不要看,这不公平。
  黎涵靠在她身上。她们都太累了。
  睁眼时天光大亮,李理撑起身体,旁边已经没有人了。她掀开被子下床,走向窗边。
  窗户上糊着一层水雾,褪色窗花被浸泡成深褐色,像干涸的血迹。李理抬手擦了擦玻璃,凑上眼睛,看向窗外。天空还是阴沉沉的,雪仍在下,白茫茫地面上只落着一串零乱脚印。
  “李理。”黎涵沙哑着嗓子叫她。
  李理转身,黎涵正端着一盘水饺站在客厅和卧室之间。少女脸色苍白,眼窝下挂着片青紫,她穿一件起了球的米色毛衣,下身是一条印花袄裤,这搭配不伦不类,但没人会在意。
  “等会儿陪我去给外婆献一束花。”黎涵将盘子放在桌上,招呼李理过来吃饭。
  李理隐约记得外婆信仰东正教,葬礼细节如何她并不清楚,但入土为安,总归是一样的。
  黎涵递给她一双筷子。两颗脑袋凑在一起,只发出咀嚼与吞咽的声音。
  “这是最后一份外婆包的水饺。”黎涵收起空盘子,走进厨房。
  最后一份。李理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准备,这一刻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她分走了外婆留给黎涵最后的爱意,与此相对的,她总该替已故之人陪黎涵走一段路。
  但没人教她是该手牵着手,还是该针锋相对。
  出租车开了四十分钟,将她们放在郊外一座墓园前。黎涵先一步下车,走进萧瑟园区。主路扫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道,雪水与土屑搅在一起,脏兮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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