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苗娘子道:说来也是我家的造化。头里绣庄不曾遭祸时,幸得馆主医术高明,诊出我这病症虽尚不显,却已是暗里加重,恐有性命之忧。馆中恰又有一味秘方灵丹,馆主开与我服用,道是只须服药半年,管情便好了。
  沈蕙娘问道:馆主既已与你开得成药,娘子怎的却还来抓药?
  苗娘子道:沈管事不知,那丹药要吃来时,还须取这些药材,煎了水送服,如此才有效用。
  沈蕙娘心中疑影愈重,却只与苗娘子道:既是这等说,想来也是你与孟娘子的福气。今日既是与你碰着,我且再取些银子,与你多开几副药回去罢。
  说毕,转身进侧间去,低声与方宝璎道:我们且跟了这苗娘子,往她家中去瞧瞧。
  方宝璎方才虽在里头,却早将外头动静听得一清二楚,此时听得沈蕙娘这话,当即应下,说道:那旧疾加重一事端的古怪,我们且想法子将那丹药和方子取来才好。
  商议既定,两个一齐出来,与苗娘子拿了药,沈蕙娘便道:苗娘子,瞧你这般身子,倘或独自归家,我们心中怎生放得下?我与宝妹权且送你一程,也好有个照应。
  苗娘子几番推拒不过,也便依了,只由她两个相伴,一迳往家中去。
  行不多时,转过两条僻静巷陌,便到得一处低矮院落外头。
  苗娘子开了门,端见那院子里头不过两间破旧屋舍。那苗娘子满面羞惭,只与两个道:小门小户,家中没个落脚处,倒教两位贵客见笑了。
  说着,将她两个让进屋里坐下。
  沈蕙娘打眼一瞧,但见这屋中本是陈设简陋,只因主人久病,难以多加收掇,故而便又添得几分杂乱。一时心下愈发不忍,只温声道:苗娘子,我瞧你这药也该煎了,我且与你搭把手,也好快些服下。
  苗娘子待要拦时,沈蕙娘早取过一个药包,往厨下去了。
  这厢方宝璎忙拉着苗娘子坐下,只挑拣些趣话与她解闷,又与她关切些日常起居之事,方道:既是造化得了那这等灵丹妙药,想来娘子身上,必是松快许多罢。
  苗娘子答道:说也奇怪,这药初初吃下去时,倒觉身上松快,只是落后却有几分懒倦。
  方宝璎听得这话,心窝里兀自晃着三分疑影,却只道:这等灵丹妙药,我倒未曾见过,却不知是何等样貌。娘子可否与我瞧瞧,也教我开开眼界?
  苗娘子便依她言语,向贴身荷包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丹药来,递与方宝璎瞧觑。
  方宝璎待要接来,却是手上不稳,竟教那丹药滚至地上去了。方宝璎忙不迭与苗娘子赔不是,苗娘子只连连摆手,说道:不防事。
  说话间,沈蕙娘已从厨下端出热腾腾一碗汤药来。两个服侍苗娘子用了一回药,又好生叮嘱一回,方与苗娘子别过。
  出得院门,两个一时片刻也不敢耽搁,忙归家去,请得个平日里相熟的医工来。
  原来方才在苗娘子家中,沈蕙娘在厨下煎药时,已是暗里留得些药渣。方宝璎这头,亦早是悄悄将那落地的丹药藏入袖中。
  两个将那药渣并丹药呈上,只道是自家偶然得的,央那医工查验。
  那医工接来,先将药渣翻看一回,又将那丹药碾开,细细辨过,登时面色大变,惊道:两位娘子,这药却是从何处得来的?万万吃不得也!
  方宝璎急道:这药端的如何?
  那医工道:这药渣所含药材,不过是些寻常之物,并无甚奇处。可这丹丸,却是以数种阴寒之物炮制。单独服下,不过略损些元气。倘或与这汤药一并送服时,药性相激,便成侵蚀根本之物。初时尚且不觉,然而日积月累之下,不出半年,便要教人灯枯油尽,纵是神仙也难救了!
  第四十五章
  沈蕙娘忙问道:倘或已然服用,却当真没个补救的法子了么?
  那医工道:这药药性甚猛,又极刁钻。倘或已然服用,却又不可立时断绝。须得继续这般用药,再定期辅以解药一并服用,一年足期,方可解其药性。
  沈蕙娘与方宝璎听得这话,一时皆是大惊。
  方宝璎早是满面愤恨,沈蕙娘亦是面沉似水,只与那医工深深一礼,恳切说道:此事干系人命,还望娘子周全,暂且莫与外人说知。
  那医工晓得其中利害,自是点头应下。
  当下两个送了医工,便又心急如焚,忙往苗娘子家来。
  谁知到得那院门首,却只见得院门虚掩,里头静悄悄的。
  方宝璎心下生疑,只扬声唤道:苗娘子可在家中么?
  然而她连唤数声,那屋中竟是全无半点声息。
  方宝璎与沈蕙娘相视一回,皆有几分悬心。两个一齐上前,轻将那屋门一推,只听得吱呀声响,门扇竟是应手而开。
  两个忙进得屋中去,打眼一瞧时,却皆是心下一惊。
  端见那屋子里头,此时正是一片狼藉。那桌儿也翻了,凳儿也倒了,地上还滚着些碎瓷片儿,正是方才与苗娘子吃药的碗教人打碎了。
  再往里头去些,竟又有一只半旧绣鞋。这绣鞋方才穿在苗娘子脚上,此时却是孤零零滚落在地。
  方宝璎登时惊叫出声,说道:苗娘子一准是教人掳去了!
  沈蕙娘亦是面色凝重,正待开言,却忽见得前头地上,似有一点光亮。
  她上前拾起瞧来,却是一把黄铜钥匙,上头刻得小小一座山峰,又系得一根红丝绳,线头弯曲,显是从前长久系在腰带上。
  方宝璎问道:这物儿怎的却在此处?
  沈蕙娘却不及细看,只将那钥匙收好,说道:这地界怕是不合久留,我们且
  一语未了,忽闻得外头劈啪作响,一股子焦糊气味倏然钻将进来。
  两个大惊,忙转回头瞧去,却见那正门门缝、窗棂之处,早有火舌舔将进来。一时浓烟滚滚,直往屋里灌。
  原是那贼人设伏,竟要纵火灭口。
  念着方宝璎踝上有伤,行动迟缓,沈蕙娘忙矮了身子,将她在背上托稳了,便把眼风向四下里一扫,见那正门火势最是猛烈,显是去不得了,便只向着后头厨房奔去。
  方才奔出几步,只听身后一声巨响,却是那处房梁也烧断了,直挺挺砸将下来,正落在两个方才立脚之处。沈蕙娘心下骇然,一发发足狂奔。
  到得厨房后头,但见那处正留得小小一扇木门。
  沈蕙娘三步并作两步,好容易赶近前来,也顾不得身上旧创隐约作痛,更惧不得那门板滚烫灼人,竟是生生用身子将那小门撞开,奔逃出去。
  当下两个九死一生,逃出那火场来,早是灰头土脸、衣衫褴褛,只顾倒在屋后巷陌地上,兀自呛咳不止。
  两个气息尚未喘匀,却猛听得那屋子另一头人声嘈杂,更有一人高声叫道:纵火的便在那头!休要教她跑了!
  方宝璎忙向四下里仔细一瞧,急声说道:近旁正有条巷子,可岔到传习所后巷去,我们且快些走罢!
  当下与沈蕙娘彼此扶持,钻进那窄巷里去,沿途七拐八绕,又过得十数条巷子,果然正是传习所后巷。
  两个深一脚浅一脚,赶至传习所后门,连忙叩门不绝。
  不一时,便有看门的婆子开了门。那婆子见得她两个这等狼狈模样,忙不迭将她两个迎将进去,引入一间静室中歇息,一面向所里唤帮手去。
  传习所众人听了动静,皆慌忙赶来,当下七手八脚,一齐上前看顾。
  有的去取干净衣衫,有的去取伤药,有的去取热茶。那黄春喜更是亲自打了热水来,与她两个擦拭脸上灰污。
  一时众人与她两个不住关切问候,直忙乱至掌灯时分,安排汤饭与她两个吃了,方才散了。
  沈蕙娘便拿出在苗娘子家中拾得的钥匙来,与方宝璎一同细细瞧觑一回。
  方宝璎把眼定在那钥匙上,只道:那苗娘子今日领我们归家时,原是从荷包里头取的钥匙,也并不曾系绳。你拾得这钥匙,想来不是苗娘子之物。
  沈蕙娘瞧着那丝绳线头,亦是沉吟道:想是苗娘子遭遇不测,教人捉走,情急之下将它扯断,方才遗落在屋中的。
  方宝璎思想今日遭遇,兀自气愤难平,只恨声道:我们才走不多时,苗娘子便吃人暗害了。想来必是那起子贼人,一早便在苗娘子屋旁布下眼线,专候着我们自投罗网呢!
  沈蕙娘细一思忖,只接口道:倘或当真有眼线时,见我们头一遭进了屋,早该动手,何消等我们拿了药回去?必是我们离了苗娘子家时,才有人走漏了风声。那贼人得了信儿,方才赶去掳人纵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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