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再说一遍,我不是来乞求原谅的。”
  “我是来提供一个真相的。一个完整的、关于三年甚至更久以前、所有的真相。听完之后无论是走是留,请先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选择权,永远在你手里。”
  萧墨顿了顿,目光扫过桌上那份一个月之前沈麟已经单方面签字的合同,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个鸵鸟一样,试图用一纸免费合同把我打发走,继续活在你自我构建的悲情叙事里。
  艺术家3495,你的艺术敢于直面一切灰暗与复杂,为什么你本人,却不敢面对一段感情的真相?”
  这番话撕开沈麟所有自我保护的外壳,将她的逃避赤裸裸地暴露出来。
  沈麟感到一种被彻底看穿、无力招架的眩晕。
  眼前的萧墨,不再是那个她印象中只会幕后操控的金主,或者是以前那个苦苦哀求的旧情人,而成为一个冷静、锋利、能看透一切的人。
  “我……”
  沈麟声音发颤,所有面具在这一刻被揭开,露出底下真实的慌乱。
  但她的慌乱只持续了极短的一瞬。
  沈麟迅速垂下眼帘,指尖用力抵住冰凉的桌面,试图重新凝聚起那层破碎的冷漠:
  “萧墨,你不要以为自己很懂我。你只是对我的作品观察得比别人更仔细了一点。”
  “那份合同,”萧墨沉默片刻,视线落在那份沈麟早已签好字的协议上,语气平静无波,“以及任何涉及金钱的协议,我都不会签。”
  沈麟猛地抬眼,眼中闪过一丝警惕。萧墨曾经那么执着想要买下这幅画,现在却改变主意,为什么?
  “你说得对,金钱是对你和你的艺术的亵渎。我用三年时间才想明白这一点。所以,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萧墨将协议轻轻推到一边,仿佛它是一张无用的废纸。
  然后,她从随身背包里,取出的不是另一份合同,而是厚实的牛皮纸笔记本。
  她将笔记本轻轻推到沈麟面前。
  “这是我的投名状。”萧墨的声音轻微但清晰,“我请求你,给我一次重新认识的机会。”
  沈麟迟疑触碰笔记本,缓缓翻开。
  第一页,贴着一张小幅的素描便利贴,那是她三年前刚离开时,随手贴在某个咖啡店背景墙上的。
  旁边,是萧墨用钢笔写下、极其工整的日期和一段话:“今天,我找到了它。线条混乱,但力透纸背。是愤怒。还好,愤怒比绝望好。”
  沈麟的心猛地一缩,不敢抬头,快速翻页。
  第二页,第三页……每一页都对应着一幅她偶然流散在外的画作或者草稿。
  有些甚至只是一小张纸条,上面只有一个猫头或者一个表情。
  只要是署名sl或者3495的东西,都被萧墨收集在这本笔记里,并且每一页都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这不仅是一本收藏记录,更是一份痛苦而虔诚的阅读笔记。
  是一个灵魂试图穿越时空、去理解另一个灵魂的努力。
  沈麟一页页地翻看着,手指颤抖得越来越厉害,眼眶无法控制地发热。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彻底剥开的人,所有隐秘的挣扎、痛苦、成长,都被另一个人如此细致地、感同身受地记录着,理解着。
  这比任何天价合同,都更具冲击力。
  萧墨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异常坚定。
  “我将它们全部收集起来,不是为了占有,只是不让它们流散消失。我知道,我没有所有权,我只有阅读权。”
  她看着沈麟,眼神清澈,略显卑微,“这些被你有意无意遗弃的东西,我将其视若珍宝,现在正式还给你。它们属于你,代表着完整的你。”
  多么感人的话语。沈麟发出冷笑,“你以为凭借收集这些我丢弃的破烂,就能重新让我上钩吗?”
  萧墨的声音无比真诚,“我不是来谈交易。只是想请求你给我一次机会,给你笔下的、最虔诚的观众,一次重新认识的机会。
  我愿意为以前做错的事付出任何代价,只要能以收藏家这个新身份重新认识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好了,萧总。”沈麟刚才的感性已经消失不见,冷漠地打断道,“既然什么都可以做,那么,请你离开,永远不要与我见面。”
  依然是萧墨最不愿意听到的答案。
  难道沈麟的心,依然如此坚固吗?
  不,她明明看到了一道裂痕。她还有机会。
  但萧墨压抑整整三年的心,在面对沈麟屡次拒之门外、甚至鄙视的状态时,再也无法保持镇定。
  涌动着扭曲、疯狂、不甘、与无可奈何。
  她再也忍耐不住了;她只想疯狂地、不惜一切手段夺回沈麟这个人——
  夺回沈麟这个令她三年来无时无刻不在发疯的女人。
  将原本的冷静和劝说抛在一边,爆发道:
  “沈麟,你真的能把我从你的艺术里彻底剔除吗?”
  她指着那本笔记,又指向展厅方向,
  “你的系列,因我而生。
  你的愤怒、你的痛苦、你的重建,哪一笔与我无关?!
  承认吧,我已经是你创作中不可或缺的灵感,我就是你的黑暗缪斯。
  你可以拒绝我的收藏,拒绝我的道歉,拒绝我这个人,但你无法拒绝我已经对你艺术产生的深刻影响。
  我可以被你赶走,但我其实存在于你每一幅最成功的作品里。
  看看这幅画……这两个背道而驰的人,不就代表着你和我吗?!”
  沈麟被萧墨突如其来的情绪崩溃吓了一跳,以前她从未见到过这种状态的萧墨。
  甚至在自己假死那次,萧墨手捧999朵红玫瑰前往祭奠,也只是麻木的哀痛,在她的记忆中,萧墨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疯狂过。
  像一条疯狗,拼命抢占属于它的食物,高声嘶吼:
  “可是沈麟,你为什么宁愿将我注入创作,也肯不承认自己对我仍然存在感情?!”
  沈麟冷冷地笑,她就喜欢看现在的萧墨这样濒临发疯。
  甚至好整以暇地向后靠了靠,双臂抱在胸前,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欣赏着萧墨的失控。
  她喜欢看,喜欢看这个曾经操控一切的人如今无计可施的样子。
  并且不慌不忙说道,
  “萧总,我只是在作品里画了两个人物,是你想多了。我还是那句话,我早已放下过去,一直走不出来的人,是你。”
  这句话说得无比绝情,丝毫不带有刚才短暂的感动与酸涩。
  萧墨的理智之弦,在长达三年的寻找、数日的煎熬、以及刚刚那场倾尽全力的灵魂解读却被无情否决后,终于,砰的一声,彻底断裂。
  自己软硬兼施,用天价买画、献出收集的手稿、甚至掏心掏肺地阐明自己的感情,可是沈麟油盐不进。
  沈麟的冷笑和驱逐如同最终的审判,落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她眼中所有的光芒,痛苦的、执着的、卑微的、冷静的,瞬间湮灭,只剩下一种近乎虚无的绝望,和随之而来的疯狂。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预兆,猛地一步上前。
  动作快得让沈麟根本来不及反应。
  下一秒,沈麟的手腕被一只冰冷而颤抖的手死死攥住,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那不是带有欲望的抚摸,而是一种纯粹的、失控的、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希望。
  萧墨另一只手抬了起来,指尖带着剧烈的颤抖,悬停在沈麟的脸颊旁,几乎要触碰到她的皮肤,却又死死克制住,像冲动与理智在做最后的斗争。
  不,萧墨提醒自己,不能这样。
  如果这样继续,那么自己和唐英达有什么区别?沈麟会更加痛恨。
  可是萧墨舍不得抽离,动作卡顿。
  两人的距离瞬间被拉近,呼吸可闻。
  萧墨的呼吸灼热而混乱,扑在沈麟的脸上,带着濒死般的喘息。
  “是不是……”
  “是不是只有我把心挖出来放在面前,你才会相信我对你的真心?”
  “是不是只有我变得和你画里一样支离破碎,你才会看一眼现在的我?!”
  她的脸猛地逼近,鼻尖几乎要碰到沈麟的鼻尖。
  距离沈麟的嘴唇只有一线之隔,那是一个即将落下吻的距离。
  然而,就在这最后一厘米,萧墨停住了。
  她终究没有强吻下去。
  整个身体都在因为极致的克制和崩溃而剧烈颤抖,握住沈麟手腕的手更是抖得厉害。
  她不是在强势地掠夺,而是在寻求一个最终的判决。
  推开,让她彻底死心。
  或者,承认沈麟对她,还有一丝一毫的心动。
  而沈麟此时完全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所有的恨意、所有的冰冷、所有的防御,在这突如其来的、纯粹的、失控的情感风暴面前,被冲击得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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