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玄门现在已经关押了张家,这些鬼东西也别想跑。”江羽橙信誓旦旦地看着他,“不用担心他们。”
  “是吗?”封沉放松腰背躺在了躺椅上,出神地看着院子上方的天空,过了一会,他问道,“那你进来,也是想要她的命吗?”
  第93章
  他话音刚落,主屋里突然传来了剧烈的响动,那股暴虐的熟悉鬼气开始蔓延。
  封沉脸色一变,语速极快地说道:“情况不对!以前不是这样的……”
  夫人时不时会陷入癫狂,因此她给了他一道法诀,可以暂时把癫狂的她封印在自己的牌位上。
  以香火供奉,能够帮她恢复神智。
  封沉之前因为虚弱一直陷入沉睡,直到封默的血落到他的身上,他醒过来并恢复了一定的行动能力,一阵眼就看见了大开杀戒的夫人,只好匆忙把她封印起来。
  一般而言夫人从封印里出来时,身上的鬼气不会这么暴虐。
  江羽橙听他说完,很快推断出了原因,脸色很凝重:“她不想让你死。”
  封默的血可以唤醒封沉,意味着兄弟之间以命换命或许真的可行,夫人临门一脚被打断,恐怕已经因为愤怒陷入癫狂了。
  封沉顿了一下。
  “我们不可能让她继续存在的。”江羽橙轻声道。
  玄门确实会接纳一些恢复神智的厉鬼,但前提是这个厉鬼除了仇人外没有别的人命。可当年夫人报仇时就杀了太多无辜的人,千年来意外落入西岭鬼国的倒霉蛋不知凡几,同样死在了她的手上。
  所以她的鬼气极强却又浑浊暴戾,甚至会难以自控,恐怕对着封沉她偶尔也会生出杀心,这才会把一道堪称命门的口诀教给封沉。
  封沉出神地看着主屋内越来越浓越来越狂躁的鬼气,过了一会儿,他问道:“你能阻止她吗?”
  他曾经见过失去理智的婉娘,对那种想要毁灭一切的欲望心有余悸,更不要说他不可能接受用封默来换自己。
  江羽橙看了看他:“我试试看。”
  他毕竟亲眼见过了夫人的大半生,还真有个思路,说不定可以化解她的执念。
  只是需要封默帮忙。
  他扭头看了看封默,只见他端正地坐在椅子上,眼神跟着封沉,长时间的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感受到江羽橙的目光,他同样扭过了头,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抱一下?”封默下意识张开手臂。
  封沉“啧”了一声,扭过了头。
  事急从权,江羽橙没法多想,扑倒封默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虽然是为了积攒阳气,但抱住封默的一瞬间,他还是感受到了封默未能表现出来的难过。
  封默紧紧地抱着他,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我哥是不是没时间了?”借由姿势的掩盖,封默在他耳边轻轻问道。
  江羽橙手上又用了一点力:“默哥……我会陪着你的。”
  封默知晓了答案,不由自主地闭了闭眼睛。
  鬼气终于挣脱了主屋的束缚,张牙舞爪地冲上天空,半人半鬼的夫人浮在空中,眼神落在封沉身上,严重烧灼的脸上露出一个挣扎的表情。
  江羽橙放开了封默,将他往封沉的方向推了推,一道浅淡的月光笼罩住了两人。
  夫人脸上挣扎的神情一瞬间消失,目中暴虐地盯着那道月光,随即发出一声猎物被抢一般的尖啸,铺天盖地的鬼气朝着江羽橙碾了过来。
  江羽橙任由鬼气包裹自己,主动踏入了夫人的鬼蜮。
  冲天的火光在古朴陈旧的县城里烧起,将江羽橙白皙的脸颊映衬得通红一片,他闭上眼睛,尽力忽略身体的灼烧感,心中反复默念着兰青弦传授的口诀,意识迅速拔高,在冥冥之中看见了一盏灯。
  小巧的灯盏上亮着一束明亮却不刺眼的暖光。
  兰家的镇族之宝,引魂灯。
  江羽橙并没有足够的力量来驱使它,但好在他还有个外挂。
  明月在他身后若隐若现,鬼气幻化的火光如同收到了感召,朝着江羽橙的经脉里涌了进去。
  他直接在夫人的鬼蜮里和她抢夺起了鬼气!
  完全将江羽橙吞入鬼气中的夫人发现了不对,她顿时大怒,将分散在外的鬼气都收了回来,如泰山压顶般朝江羽橙攻了过去。
  在外维持封印的大天师和深入鬼蜮清除鬼气的天师俱是压力一轻,各自面面相觑。
  唯独兰青弦心神一动。
  封印最深处,江羽橙和夫人的争夺陷入了僵持,未经炼化的暴虐鬼气在江羽橙的经脉里反复冲撞,他身体因疼痛而颤抖着,却始终未停下这种简单粗暴的吞噬。
  渐渐的,他体内未转化的鬼气超过了本身的灵力,整个人几乎融入了夫人的鬼蜮里。
  江羽橙以积攒的阳气护住关键器官,以黑狼留下的月光做引导,硬生生撬动了冥冥虚空之中的引魂灯。
  他的视线逐渐出现了分野,一只眼睛中映出一片漆黑的夜空,无数星辰闪烁其上——这是引魂灯映照出来的灵魂,另一只眼睛则是被火光冲天的燕合县照的通红。
  他在这种奇异的视野里迷失了一瞬,但很快回过神,一边继续汲取着夫人暴虐的力量补充自己,一边催动着引魂灯。
  如豆的灯光逐渐膨胀,直至成为一道光带,江羽橙的意识顺着光带蔓延出去,联系上了无数闪烁的星辰。
  夫人眼前突兀地出现了一点灯光。
  灯光若隐若现,将整个燃烧的燕合县城包裹了进去,火种凄厉惨叫的人影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副奇景。
  平整的路面,川流不息的铁盒子,路边立着明亮如星的灯,地砖切分出整齐的线条,无数高大的建筑冲天而起,墙面流光溢彩,闪烁着各式各样的招牌。
  她的动作一顿。
  一种极为陌生却又似曾相识的感觉击中了她,时间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她第一次跟随书生到了国都,见到繁华的街景,由衷产生了惊叹好奇。
  紧接着更多的画面一一掠过。
  她看见满街往来的人群,衣着奇异却没有窘迫之感,身材有胖有瘦却没有饥馑之态,年轻的女孩儿从路边的高楼里出来,手中挎着好几个袋子,在路边上了一个钢铁盒子后扬长而去。
  她看见一个有些眼熟的天师十分狼狈地从空中摔下,鬼气给他留下的伤口正在冒着鲜血,他艰难地爬到路边,此时经过的一个钢铁盒子停了下来,下来的两个人大呼小叫地用衣服给他止血,几次拒绝后他无奈地接受了那两个人留下的食物和药品。
  她看见又一个载满天师的钢铁盒子在笔直的道路上疾驰,路两边是满满的金黄色的麦穗,一个怪模怪样的东西在麦田里往来收割着麦穗。
  她看见很多很多未曾见过的景色,看见了很多很多的人。
  她入神的看着这一切,不期然想起了丈夫某日的低声自问:“何日可得天下太平,百姓安宁?”
  她陪在书生身边,甚至想象不出来这样的场景。
  但如今,她好像看到了他们毕生所求之景。
  暴戾的鬼气又一次动荡起来,那点火光从摇摇欲坠变得明亮稳定,燕合县冲天的火光渐渐熄灭,烧毁的建筑在原地重建,无数熟悉的身影渐次出现,他们穿着那种奇形怪状但簇新的衣服,满脸笑容地走进了面前的画面里。
  一座亮着暖黄色灯光的小房子出现,透过窗子可以看到一家三口和一个年轻男人,她看了很久,恍然间想起,那好像是她阔别已久的小女儿一家和刚订下婚约就已经赴死的大儿子。
  房子门口站着一个青衣陈旧的书生,他面容普通,眉间皱褶极深,因为常年的愁苦操劳,看着比实际年龄大上好几岁,他露出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冲她招了招手:“婉娘,回家了。”
  透明的血泪从她脸上缓缓的坠落,涤荡开一片稀薄的鬼气。
  她感受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温暖,数不清楚多少年积攒的痛苦和怨愤正在缓缓消失,那些控制不住的愤怒和杀戮,以及杀戮过后几乎吞噬己身的痛苦一并从她的身体里消失,她蓦然有种得偿所愿的飘忽感。
  她面前景色一阵模糊,一个年轻人浮在她面前,手执一盏古朴明灯,背后是一轮皎洁的明月,他看着她,精致的脸上有种和月光同出一辙的纯净:“您看到了吗?”
  她点了点头,生涩地扯起嘴角,做了一个笑的模样。
  “斯人已逝,您何必再留?”江羽橙轻声道,手中引魂灯光芒越来越亮,彻底驱散了夫人眼前的迷雾。
  “他不是他。”夫人目光定定地看着不远处的封沉,第一次看清楚了他的模样。
  比书生年轻英俊许多,但好像又不如书生好看。
  她看了一会儿,见年轻人视线转了过来,便双手交叠,躬身行礼,既是感谢,又是致歉。
  英俊的年轻人洒然一笑,亦是左手抚胸微微躬身,回了一礼,既是感谢,也是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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