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莫如微:“大衍宗藏宝万千,我定能替您找来无需承反噬的解咒...”
“多谢莫施主好意,不必了。”
寂煊俯首回以一礼,转身走向船边,停在活脱脱一副看热闹模样,勾指把玩着胸前湿漉漉红发的天妖跟前。
“何事?”
无咎侧目,触及伸来眼前的掌心。
“随我回屋。”
天妖不冷不热应了声哦,随即指了指搭在木阶下的右脚脚踝处。
“没看到我脚崴了?”
难怪刚才那般安分。
“你刚才用来疗伤的破珠子,既然能治好本大爷其余伤势,怎么不顺带...”
鼻尖传来浅淡的檀香,无咎话没说完骤然察觉身体凌空,被人稳稳抱起。
寂煊耐心答了句:“骨节略有错位而已,固算不上伤。”
怀中的天妖空有人形,实际轻得几乎没什么重量。
无咎看着突兀静立几息的僧人,随手环住人脖颈,漫不经心俯首与人额心相贴:“和尚,若是暂且不打算将我扔进海里喂乌鲛。就赶紧带我回去换衣服,黏糊糊的难受死了。”
寂煊偏头错开对视的目光,抱着人一言不发向船舱内走去。
只是在与莫如微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又听见一句言辞恍惚的轻问。
“这么多年居于璇玑楼不受万物所扰...为何,今日独独要偏护一只恶劣跋扈整日为非作歹的妖。他到底...”
无咎拨着那些几乎蔓来身前的黑雾,悠悠回头,正轻车熟路准备嘲讽几句。冷不丁听上方嗓音淡淡,似是叹息。
“贫僧眼中,众生无别。”
再想出声时,他们已然回到了船尾幽静的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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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
无咎下意识打了个哈欠,扶着木桌坐下,才开口便察觉手边摆放了一套崭新的白衣,当即眼神微亮。
“你哪儿来那么多月鲛纱?”
这回不比上次不甚合身的那件,裁剪得恰到好处。
洁白柔软的布料被人甩开抖了抖,寂煊下意识背过身去。
只是身后动静很快惹得他回头望去一眼。
迅速换好干净衣物的人正单腿一蹦一跳地向床榻移动,大刺刺占据中心位置。
不消片刻功夫,上一刻还精神奕奕的天妖变得异常安静。不知不觉蜷缩去了床角,分明是转眼陷入了深眠。
第18章
船尾小屋陷入漫长的静。
寂煊垂眸立在榻边,指尖虚悬于无咎崴伤的踝骨。金芒如丝游走,错位的关节轻响归位。
天妖蜷成一团,睡颜难得褪去戾气,绒耳随着呼吸微颤,不由自主让人联想起兽形时的圆乎乎。
明明本体是极容易让人放下防备的无害模样,偏偏性情锐利得让人望而生畏。
寂煊沉默凝视片刻,悄无声息回到了与床榻数尺之隔的蒲团上。
光线透过窗投撒在屋中,渐渐从明转暗。寂煊凭空浮起,身上寻常的素白僧衣不知何时换成了刻满防御禁咒的袈裟。
婆娑杖浮在半空,映莲池的位置此刻托着一枚成色绝佳的蜃珠,在昏暗的室内散着淡淡微光。
青铜晷盘徐徐现于桌前,匀速而缓慢地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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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次来到了那座白雾缭绕的无名佛殿,然而这一回,佛殿失去了原本的僧人踪迹。高耸巍峨的佛像前,只锁着一道万千金丝缠成的虚影,虚影中黑气萦绕,面目时而扭曲时而模糊。
虚影右侧不过三尺远,婆娑杖静立雾间。
那些金丝上断断续续浮起的梵文和虚影的气息,他无端觉得有几分熟悉。
寂煊缓步踏上台阶,站在那团难以辨认身份的虚影跟前端详良久,伸手欲触之际,整个画面突然坍缩成血色漩涡。
时辰刻度疯狂倒转,船尾小屋骤然泛起浅金色的光芒,以晷盘为中心,挟裹着几乎能粉碎一切的力量呈波纹状向四周蔓延。
好在袈裟上的禁制及时亮起,稳稳将这道磅礴的摧毁气息拦在这方小空间里。
下一刻,白净无垢的佛殿空间如同碎裂的瓷片般寸寸瓦解,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暗来。
坠落深渊的刹那,他恍惚似乎看到佛前挣扎的虚影心口处蔓延出一缕艳丽的红。
似血,又像极了天妖的发丝。
此时已由不得他多想,寂煊跌坐回蒲团。缥缈而遥远的警示声如重锤般狠狠砸入脑海,震耳欲聋,头疼欲裂,喉间瞬息腥甜上涌。
他握着护来身侧的婆娑杖,咳出几口新血,感应到那句冥冥中的警告。
——莫窥天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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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咎睡得心满意足,一睁眼便看到正对面险些栽倒在地的人。
窗外夕象海潮渐平,隐隐可见黎明亮色。
“你在干什么?”
天妖晃着尾巴,边观察边饶有兴致踱步来僧人跟前,顺势在蒲团一侧坐下:“晷盘、蜃珠,到底做了什么梦?让你在意成这样?”
柔软的手臂似蛇般沿着背脊缠上脖颈,近在咫尺的呼吸带着天妖独有的灼人温度和沉木气息,宝石般的赤色在朦胧晨曦里闪过不怀好意的微光:“这样重的反噬,你又看到了什么?不如同我说说?兴许我知道的比你更多,还能为你指点迷津一番。”
“说话。”
寂煊无言闭眼。
耳畔安静不到三息,他无需开启灵视都能想象出身旁那只天妖如何骤然拧起眉,因他置若罔闻的态度耐性飞快告罄,变得烦躁的模样。
“你一天不装木头会死?天机...”
无咎依旧没骨头似的搭在人身上,说话间鼻翼翕动,思绪随着翻涌的血腥气跑偏,忽而转了个话题,“和尚,你今日还未饲喂优昙。”
下一刻,尖利犬齿不由分说地抵在跳动的颈脉处。
寂煊微微阖眸,压住体内紊乱的气息,下意识搭住怀中天妖肩头。这点微弱的阻拦动作自然换得对方一个相当不快的瞪视,冷不丁起身扑了上来。
他一时不察,被人重重推倒在墙边。天妖居高临下俯视,红瞳间浓重的戾气清晰可辨。
“你打算反悔?”
“并未。”
暗金色的灵流掠过僧人眼底,他撑着墙重新坐直,将妖拉开些许距离,抬眸直视那片毫无杂质的赤红良久,蓦然轻声开口:“为何,不是橘瞳。”
明明隐带质疑的语气却依旧没什么起伏。
“我都化形那么长时间了怎么才想起来问?”无咎毫不在意笑了笑,再次凑近,蓬松的尾巴亲昵缠上人腰间,随口道,“天妖的成年体,本就是红瞳。我不是当着你的面幻化成的幼年体么?否则如何能勾起你们这些薄情寡义的佛修那点少的可怜的慈悲心。”
说这话时的天妖略微歪着头,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在他的灵视下烙印在魂体中的气息一如当日璇玑楼初见般纯粹,不含一丝杂质。
并非换魂,亦非夺舍。
无咎从来都是无咎,无论是五年前可怜兮兮跑来跟前求救的幼年小天妖,还是五年后居心叵测逃窜进璇玑楼求生的成年天妖。
亦或是眼前满身谜团鬼话连篇的无咎,一直都是一个人。
他平生第一次生出了些困惑。
但显然无咎并没打算给他更多思考的时间,尖利犬齿重新抵在颈间,这回轻易刺入。
然而下一刻,门骤然被人推开。晨光打在白衣剑修颀长身姿上,与略微暗上几分的屋内光线相衬,拉出长长的阴影。
看清屋中情形的下一刻,莫如微瞳孔骤缩,动作比思维更快一步做出反应,剑气倏然迸发,直刺天妖后心。
“妖孽安敢?!”
婆娑杖轻轻坠地,顷刻在中间化开一面透明的墙,那些饱含杀意的剑气溶于墙面,尽数消散在空气中。
无咎冷冷回眸:“大清早的你发什么疯?”
只是目光在触及那些以骇人的速度膨胀生长几乎溢来他身边的黑雾,神情微顿,那些被打搅的不快忽然散了一点。
天妖兀然噤声,好整以暇打量着来人。
没想到这些平日里看起来愈发冷淡克制的人修,情绪一旦彻底失控起来,赠予他的堕念几乎是常人的数倍不止。
寂煊握住杖柄,波澜不惊起身:“莫施主,何事前来?”
说话间,净术拂过全身,衣袍木桌上沾染的血迹顿时清扫一空。若非气息仍肉眼可见的虚浮,陈设恢复如常的小屋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在门边僵立片刻的人这会儿显然已反应过来,尽数敛下了最初的杀意,又恢复成了一贯的冷淡模样拱手行礼,若是忽略剑柄处捏得青白的指尖的话。
“莫家的定卜石刚才察觉此处出现了强烈的异象波动,在下心急如焚忧您出事,这才无礼擅闯,望大师恕罪。”
无咎嘲讽一笑:“蠢货。这船上若是出现了能杀这和尚的存在,你们就算所有人都赶来,要么死得更快。要么,也是成为累赘。”
那些黑雾不出所料更浓郁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