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这破珠子让他做的梦,居然是业火本源?
-
一屋,一床,一桌,一椅,寂煊的房间简单得一如璇玑楼的石室。
夜深人静,窗外隐约可听见浪潮声响。闭目静坐的僧人忽然睁眼,看向桌上那颗璀璨的浮生蜃珠许久。
-
浮生入梦。
再次睁开眼时,眼前已是一片白茫无际。
白雾缭绕的佛殿悬于虚空,雾中隐约可见一道身影。雪色袈裟逶迤在地,僧人背对闭目端坐如冰雕。
正中央悬着的那柄法器他并不陌生,寂煊盯着熟悉的金色杖顶,原本映莲池的位置正短暂绽开朵金色莲花,花瓣四散飘落。
他目光下意识跟随,看着莲瓣坠入深渊。
四周骤暗,天地无光。
腐土在脚下翻涌,脓血沿着错生遍布的锁链滴落,在地面灼出青烟。
一团黑雾静静蜷缩在骸骨垒成的王座上。
黑暗死寂的荒芜地域中,唯有极远处飘着些许星星点点的光斑。
寂煊仰头看着那光斑缓慢坠落,逐渐化作飘摇的经幡。
经幡被黑雾绞住的刹那,他察觉佛殿深处有双半阖的眼,眸光如月华穿透九重深渊,静静凝视着骸骨王座上的模糊人影。
恍惚片刻,他已然又站了在那片茫茫白雾中。
只是这一回,无数经文金符悬浮身侧,充斥整方天地。
他认出这是往生的祝祷。
四面八方高悬明台的青铜印盏上刻满划痕,一道痕便是一年。
第三千道痕落下时,佛殿中始终看不清面目的僧人缓慢抬头。周身漂浮的经文温柔如絮,忽而轻轻缠住一缕赤红的发丝。
第16章
夜色浓稠如墨,云舟甲板上零星亮着几盏明灯。
无咎懒洋洋趴在护栏边,望着深暗无边的浪涌有一搭没一搭往嘴里扔着松子糖,随性翘起的几根凌乱红发昭示着才睡醒不久。
朝夕海夕象依然暗潮涌动,风云密布,时不时有汩汩黑水试图穿透浅金的雾层漫上船板。只是比起才经历过的剧烈海暴,眼下的夕象恶劣程度根本不值一提。
身后蓦然传来一道冷淡女声:“不睡?”
无咎眼皮都懒得掀:“醒了。”
曦昀上前与人并立,偏头看了眼,目光又忍不住在那轻微抖动的绒耳上停留片刻。
“我等修士都有力尽之时,需日日休憩。你如今法力被封,竟不觉困倦?”
“困啊,”无咎打了个哈欠,“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难以入眠。”
曦昀:“妖也会做梦?”
“谁跟你说妖不会做梦的,”无咎瞥人一眼,满眼嫌弃往边上挪远了些,“三界唯一无梦的东西,只有修罗。”
他不喜欢这个女人,浑身上下几乎看不到一丝黑气,跟那无趣的和尚有的一比。
曦昀难得生出了点好奇:“你梦见了什么?”
“业火。”无咎皮笑肉不笑冲人扯了扯唇,“你有办法替我将它从和尚手中抢来么?不能就别来烦我。”
曦昀抱剑淡笑道:“你倒是坦诚。”
无咎意味不明哼笑了声:“因为有些东西,没必要遮掩。”
该是他的,迟早会是他的。
“别扯些有的没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早在海暴平息的那会儿船上众人就已经确认好了夜间轮流值守的顺序,曦昀为首,所以刚才突然出现他并不意外。
但他不明白这女人与他不过一面之缘,刻意上前来搭话存的什么心思。
毕竟他从始至终都不曾在人身上窥见过一丝一毫的堕念。
“好奇。”
无咎兴致缺缺扔去个眼神:?
“你一只天妖,怎会乐于这幅半妖的扮相?半妖不是一向为妖族所鄙弃么?”
“那就让他们鄙弃去,反正...你干什么?”
无咎皱眉,下意识偏头想甩开头上的禁锢,只是反应不及,仍旧被压在护栏边捋了把耳朵。
“半妖模样...实在不多见,”曦昀镇定收回手移开视线,仿佛刚才揉捏耳朵的动作从未发生,顺势转移话题,“我替你将这兽状压下去?不管怎么说,你这模样都不宜明目张胆现于人或妖前。”
妖类见之多为鄙夷,至于人...别样的心思就太多了。
无咎眉心皱得更紧:“怎么你和那和尚不仅性情相仿,问的话也也差不多?”
“寂煊大师也问过?”曦昀摇摇头道,“那是我多事了。松子糖吃完了?再赠你一罐。”
无咎:“......”
他只觉得眼前人莫名其妙。
“我去舱顶呆着,小妖...无咎?船头若有异动,随时唤我。”
曦昀掩唇轻咳一声,乍然消失在原地。
-
随着天光乍破,暗潮褪去,波涛渐平,朝夕海又恢复成了那片宁静绚烂的琉璃海。
无咎仍趴坐在护栏边,托腮遥望着远处海天交界处走神。
身侧摆着两罐空空的糖罐。
“无咎?起这么早?”
身后传来点细微动静,说话的正是昨日那名符修。
曦昀不知何时抱臂立在了桅杆旁,应道:“他后半夜就没睡。”
“怎么...”裴昭才开口,冷不丁被转头望来盈满暴躁情绪的赤瞳骇得后退半步,“了”字尾音没在空气里。
“少管闲事。”
无咎收回视线,动作未变,一边把玩着不知何时捞出的浮生蜃珠。
这人比那曦昀好上一丁点,不过周身稀薄浅淡近无的灰气让他同样生不出一丝一毫搭理的欲望。
“呃...”饶是裴昭性情一贯温和,好端端地接收到人言语间的戾气,眼中笑意也不由散去些许,僵住片刻无奈摊手道,“那在下不扰阁下清净,继续回屋画符了。”
无咎望着人背影的目光依旧冷凉,看着指尖兀然变深些许的灰雾转眼又化作近乎透明的淡色,索然无味盯回海面。
不过下一刻,身后再次传来舱门被推开的动静。
“曦昀道长,昨夜可有情况?”
曦昀:“无事,一切太平。”
莫如微望着平静海面轻声道:“此行有劳两位了。”
正准备回屋的裴昭随口道:“无需客气,话说回来,我还不知莫公子来朝夕海原本是打算做什么?”
空气不期然陷入凝滞。
裴昭一顿,投去个疑惑眼神,不过很快反应过来道:“我听闻大衍宗素来有...”
然而不等他将台阶递过去,另一道隐含倦怠玩味的嗓音冒出得更快:“这么简单的问题都缄口不言,不会是在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吧。”
裴昭望向烦躁气息尽数敛起,笑意盈盈起身的无咎。眼皮跳了跳,有种不祥的预感。
眼见莫如微神情愈发冷凝,他心下微叹,还是重新扬起一丝笑,试着出言斡旋:“话也不是这么说,也许...”
无咎抬眸,充耳不闻其余声音,红眸微眯看着半米之遥那些浓重的黑雾,勾来指尖缠绕了几圈,略微倾身露出恶意十足的微笑:“被说中了恼羞成怒?这么害怕啊...担心被人发现后身败名裂?”
曦昀:“......”
依她看,害怕谈不上,莫如微怒气值倒是被短短几句话惹得显然已经快到达顶峰。
不过一向冷漠如冰的人这样简单就被勾起火气,背后缘由,不由让她也生出点好奇来...
“大衍宗的机密还容不得尔等卑贱妖孽窥探。”
“机密?难道...不是私心么?”无咎哼着小调,不紧不慢溜达至人跟前抬眸对视,艳丽的红瞳散布着一层幽光,引人不自觉陷入。
要真是执行什么宗门的机密任务,被人无心问及时,可不会像眼下被滴进油锅的沸水一般反应过度。
——那一瞬间的情绪最做不得假。
越冷静克制的人,在戳及最深的心思时,沸点也越低。
人性向来如此。
他虽然还没强大到读心的地步,但根据周身那些随着他的言辞越发浓郁的堕念推测,他猜得一定八九不离十。
“不知到底是什么私心...”
他话没能说完,脚下船板龟裂,剑气震碎船栏,罡风挟裹着凌厉杀意扑面而来。
只是无量钟的金芒比剑光更快,将剑锋稳稳挡在三尺外。
然而架不住他如今的体质比凡人强不了多少,少许带出的气劲仍是将他整个人重重砸向甲板。
“嘶—”
无咎怒目回视,只见剑锋丝毫未退,直勾勾对上心口处。随着剑身急速旋转的雾白灵流,生生刺入金盾三分。
莫如微眼神冷冽至极:“若是没人教你何为谨言慎行,莫某不吝赐教。”
第二道嘲讽紧随其后:“寂煊大师生性慈悲,允你一条生路不假,不代表旁人能容你一只恶妖放肆!趁早认清自己的身份,如今为阶下囚又和废物没什么两样,劝你学会时刻夹着尾巴行事。否则,无量钟也救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