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无咎拍了拍衣袖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轻哼一声,不紧不慢起身向外走去。
“等本大爷找到了倒生莲...全都给我湮灭...全都去死...”
无处不在的灰黑气息丝丝缕缕环绕在人周身,偶从指尖臂下透出,如附骨之疽。
迈着轻快步伐回到佛像上的人思及前不久在寺中看到的那簇几乎可化作锁链封魇的蓬勃业火,血色眼瞳中有贪婪之色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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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
静谧禅室内,缕缕药雾盘旋着飘向窗外,俯首端坐其间的僧人忽的睁眼。
不到两息功夫,身后竹帘被人一脚踢开。
无咎赤足踏着月光,背着手不紧不慢踱步入室。
“在煮什么鬼东西,怎么比魔物的毒液还难闻。”
尾音消弭在来人突兀的喷嚏里,寂煊偏头看了眼咕噜咕噜沸腾的药炉,低下头不欲理会人。
“你的伤怎么样了?”
“无碍。”
早习惯了对方这些时日的冷淡,无咎也不恼,欣然凑近明知故问道:“魇兽未死,你之后打算如何处理?”
寂煊神色微顿,仍旧低眉一言不发。
魇兽无物可镇,只能暂且以心为笼囚住。想令其彻底消散唯有以业火焚之一途。然一但业火焚心,势必令他元气大伤。
他直觉不该将半点伤情暴露在眼前从头到尾赤裸裸冒着坏水儿的天妖面前。
何况眼下心腔内暴动的魇兽仍在不知疲倦地冲撞着锁链以求得生天,他没有太多心力应付显然另有图谋的无咎。
“只有业火才能烧死它对不对?”
无咎信手拽了个蒲团,与僧人面对面跪坐,随后慢吞吞摸出袖中的青玉盏,将那小缕火焰展示过去:“既然你迟早要用业火烧魇,不如顺便替我将它也淬炼一番。”
“反正又不费劲,让它进你的业火火核里翻滚上一圈就够了。”
看着他放出的半缕业火亲昵地围在僧人身侧,低眸掩下眼中一闪而过的不快,抓起青玉盏又将其重重扣了进去。
他将这东西捕捉回来后没直接想办法弄死,好好地关在宝库里活了那么多年已是天大的恩赐,竟敢当着他的面亲近他最讨厌的和尚。
“它倒是喜欢你。”
寂煊抬眸,看着无咎一字一顿像是从齿间咬出字眼,一时不明白这点陡升的气性因何而起。
业火生于八寒地狱,本就是佛门圣物之一,对佛修亲近些再正常不过了。
半天没等到一丁点回应,饶是早就做好了被冷待的心理准备的人仍是忍不住皱起眉,骤然欺身,歪头直勾勾盯着眼前古井无波的双眼:“喂,答不答应?倒是给句话,不答应我就将你的心挖开塞进去。”
理直气壮得让沉默以对的人有一瞬间恍惚是谁在请求谁。
不过这样近的距离...
寂煊低眸与那双近在咫尺琉璃红瞳对视片刻,眼睫忽闪间,不动声色停在额心若隐若现的红纹上,忽而轻轻蹙眉。
他下意识做出抬手欲触的动作,但思索片刻,还是收了回去。敛目低声喃喃:“修罗印...”
“你这和尚怎么整天顾左右而言他?”无咎索性将青玉盏甩去人怀中,再倾身几分,仿佛好让人将他额上印记看得更清楚些,“修罗印怎么了?你若是整日让我不快,只会徒增我体内修罗业障。等这修罗印成型之日,就是本大爷彻底成为真正的修罗将你撕碎之时。”
青年额心的印记乍然看去像是一点浅淡缥缈的幽幽鬼火,若是长久凝视,仿佛要坠进深不见底枯骨成堆的无间炼狱。
没人注意到青玉盏中小火苗缓缓飘了出来,外层裹着一层看不清的灰雾,无声无息附着在心口创伤处,而后迅速钻入。
寂煊低头反应过来时,已来不及阻止:“你做了什么?”
“我能做什么?是它自己跑去找本源了。等淬炼完毕,记得将我的东西还给我。”
见得偿所愿,无咎心满意足起身欲走,不忘嗤笑着嘲讽:“一缕业火你担心什么?在火中又下不了害你的东西。”
他这话没骗人,不甚精纯的业火都能将如今的他灼伤,本源更是容不得半点杂质。这东西生来克制妖魔,他想做什么都是徒劳。
刚才使的唯一手段,不过是强行揪着这不认主的小玩意悄悄顺着伤口扔进本源之火中罢了。
然而变故骤生。
心口传来撕裂般的痛楚,寂煊下意识以掌撑地,一缕黑气顺着蜿蜒的血迹迸出,迅速充斥室内。
无咎停步回头:“你怎么了?”
寂煊不假思索召出婆娑杖,感受着愈发紊乱的心跳,气息不稳启唇缓缓道:“你的业火,成了魇的破绽。”
“咦...”
那不是,意外之喜么。
愣怔过后,无咎迅速回神,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恶意期待:“你是说,魇——”
他的话没能说完。
那魇兽的触影眨眼亲昵缠绕上长身玉立的玄衣青年,额心原本浅淡的修罗印转眼化作深暗近黑的血色印记,无数苍白的骨爪虚影伸出印记,似要将人天灵撕裂,争先恐后地想爬出来。
密密麻麻的诅咒与暴怒的魇气共鸣,顷刻将理智寸寸碾碎。
印记间沉睡的怨灵在无咎周身凝成骇人的血色风暴,人影眨眼化作一团浓重似墨的黑雾。红黑交织,带着尖锐决绝的杀意毫不留情扑向踉跄着持杖起身的僧人。
面对魇兽与短暂同化为修罗的天妖融为一体的致命攻势,寂煊出奇的冷静。
电光火石间旋动杖身。
整个璇玑楼骤然落下万千金色莲瓣,眨眼将膨胀窜生的恶雾吞噬殆尽,须臾间回归禅室凝成一朵巨大金莲,将两道黑影困在其中。
黑雾还在无休止地重重撞上厚若铁壁的金莲盾,张牙舞爪凝成鬼面嘶吼。
“放我出去,不然定将你挫骨扬灰!”
鲜艳夺目的赤色火焰在莲心绽开,铺天盖地袭下,当即逼得莲中两道难以辨认身份的黑雾疯狂逃窜。
眼看就要彻底烧着尽力缩小几乎凝成团的浓郁雾气——
火焰骤散,最终只化作两条赤红锁链将其缠住。
然而不到几息,其中一团黑雾便已轻易穿透业火化身的锁链屏障挣扎着想要逃出。
同为魔物,只有魇兽不可为他所镇。
血色咒印再起,寂煊缓缓踏进金莲,径直朝着那团挣扎着出逃的黑雾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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魇兽重新被封归心口,寂煊身形微晃,闭目站定良久平复经脉剧烈翻涌的刺痛。
做完这一切,持杖静站着的人脸色苍白如纸,僧衣已然被后背汗水浸透。
待到内息稍平稳些,他这才有心思看向另一边。
业火虽未动焚烧之能,但化作的锁链只是缠住也让魔物难受至极。
随着魇兽的重封,无咎也逐渐恢复了少许意识。这会儿化回人形蜷缩在角落,四肢俱挂着赤红的锁链,白皙皮肤隐约可见少许焦黑色。
“痛...”青年不住发着抖,第一次露出犬齿呜咽,耳尖绒毛被冷汗浸湿,“死秃子...又害我...”
第11章
僧人安静站在无咎身侧,始终不置一言。
好一会儿,才俯下身去将手搭在青年肩头试图将人扶起,那赤红锁链也逐渐重新化作火焰漂浮在空中。
只是触碰到的下一刻,对方仿佛刻意对着他心口处的伤势猛地推了一把:“滚开。”
“咳...”
寂煊退后两步,握住法杖勉强稳住身形,抬眸看着恶狠狠盯着他仍处于暴怒中的天妖,琉璃红瞳中清晰倒映着他的影子。
虽已经不再彻底失控,但因着修罗业障的影响,耳尖至尾巴的绒毛彻底炸成了根根分明,浑身充斥着毫不讲理的怨毒与憎恶。
他才略微平复了会儿气息,又被骤然扑上前的人重重按在墙面,尖锐指甲深深抵在脖颈两侧的动脉处。
天妖徐徐凑近,耳畔低哑的嗓音像是竭力压制着怒火,一字一顿缓声道:“你刚才,是不是想连我一块镇压了?”
寂煊微微垂眸,很快摇头轻声否认道:“不用业火,婆娑降下的莲影困不住它。”
“困不住,那你就和它一起去死啊。”
即便被如此恶言相对,眼前深金色的眼瞳依然毫无波澜,看不出半点情绪。
无咎眯了眯眼,明知徒劳,仍是难以自控地加重了几分压在僧人命脉处的力度。
他向来讨厌佛修,其中以这类死板无趣的性情为最。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为万事万物所扰,像是一块亘古不化的寒冰。
他偏要想方设法将冰一点点碾碎,令其彻底从云端跌落深渊。
寂煊静静看着眼前青年额心本已经逐渐淡化的印记又在逐渐恢复色彩,指尖微动,不动声色捏出个法诀。
“你在干什么?”
一阵浅淡的金色灵流在人眼中隐没,天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皱起眉眼看又要陷入暴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