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裴玄归扫过他微红的掌心,警告道:“再有下次,手剁了。”
说罢,拂袖转身离去,只留一阵榛苦香。
“廖仪,召仵作。”
廖仪看了眼沈醉,跟上:“是。”
沈醉还没从轻易赦免中回过神来,垂眸望向规整漂亮的腰带,裴玄归好似同三年前……不一般了。
至少。
这是他重生归来,唯一系正的一次。
“你又给我家大人下毒啦?”寄枫已然傻眼了。他家大人竟也能有如此通情达理的时候?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沈醉亦不解,所以他回:“下蛋啦。”
寄枫:“………???”
……
“回禀大人。”
仵作战战兢兢跪于殿内,抬眸扫过指痕分明的侧脸,一梗,忘词了。
殿内外面面相觑,皆无人敢言。
裴玄归掀眸:“禀哪去了?”
仵作额前冷汗阵阵:“经、经卑职查验,县令夫人确死于昨夜大火。女尸全身肌肤呈烈火烧灼状,碳化开裂,肢体扭曲,口鼻处亦有大量黑灰,胸腔肺部仍有所残留。”
“可见火势突发时仍有余息,是被活活烧灼……致死。”
沈醉踏入殿门,闻言眸光微沉。
胖县令悲惨嚎叫一声,捂着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事实并非裴玄归口中所为,还有其他的真实死因。
仵作跪于地面,冷汗直流。
裴玄归则是平静坦然,淡漠地斟了杯茶,而后视线落于刚进门的沈醉身上。
沈醉:“?”
又我???
裴玄归并未同他多说,许是因为这一掌气未消,暂且不愿与他讲话。
他道:“廖仪。”
廖仪颔首,横着长枪架在沈醉脖颈:“说,是不是你干的?!”
沈醉:“???”
这主仆二人。
简直有病。
这不高兴是裴玄归的翻译机么?
“又与我何……”沈醉话音未落,对上裴玄归掀眸而来的目光,极其明显的告知他耐心有限的讯息。
“……”
沈醉本意并非与裴玄归为敌,沉息几秒还是如实道:“我以白沙作引,判断出昨夜偏殿窗户无人开过。”
“县令夫人贵为城主之妻,居于新府偏殿,夜间竟无人看守致走水身亡。”
“您该怀疑的不是我,是他。”
沈醉看向正在抹眼泪的胖县令。
胖县令虎躯一震:“啊,我、我吗?”
他绿豆大的眼睛细微忽烁,噗通一声便跪至裴玄归脚下,声声泣诉:
“大人、大人冤枉啊,我与菀娘幼年相识,青梅竹马,菀娘伴我寒夜苦读,高榜题名,我俩举案齐眉至今……我何故要下此毒手啊!”
说罢,他嚎声哭叫,声声如驴。
沈醉听得耳朵疼,蹲在他面前,温声劝道:“生如蜉蝣,沧海桑田。谁的真心不会中途被狗吃掉呢?”
县令勃然大怒,指着他:“你,你,你在说什么啊?!”
沈醉弯眸一笑。
而后看向那窗外睡莲,满池光华万千的春景。
“地处平原,殿内却悬北极狐皮;未至初春,庭中三月睡莲开满池;这小小的平阳城,不过一个地方县令,却过上了繁荣富庶的奢靡日子。”
“共患难易,同富贵难。”
“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我教你么?”
沈醉弯腰立于县令身前,眉眼干净似那庭中的白睡莲,染上风雪碎光之态。
寄枫震惊拍腿:“他好厉害啊廖仪。”
廖仪面不改色:“拍你自己的腿。”
寄枫:“…好哦。”
裴玄归坐于主位斟茶,凤眸扫过那薄薄一片的人,淡漠不语。
他的疑心并无道理,这采花贼绝非池中物。
那通身淡雅矜贵,风雪压身亦从容的温笑,都表明他曾身居高位、习得诗书,像京城里的天潢贵胄,而非这市井小人。
难道,真的是他?
“大人、”胖县令说不过他,抱着裴玄归的腿哭诉,“你看他,你看他啊……”
沈醉:“……”
他思绪隐隐跳了下,总觉有哪里遗漏。
还未深究,便被裴玄归打断:“看了,挺好看的。”
沈醉:“。”
胖县令:“??”
廖仪寄枫也:“…………???”
裴玄归蓦地回神,意识陷入太过久远的记忆中,这采花贼竟隐约生得像他一位故人,简直可笑。
他垂眸:“松手。”
胖县令连忙双手投降:“……”吃、吃错药了?
裴玄归视线落于沈醉身上,问:“你怀疑他?”
沈醉温笑:“并非怀疑,就是他。”
这世间薄情之人太多,人人都披着虚皮假面,他不信县令对火灾一无所知,只是他不想救。
“你——”县令怒火中烧,又连忙噤声。
裴玄归从他身侧平静掠过,径直走向殿中央的人,居高临下道:“你可知,我为何锁你不放?”
这方又提起那小铃铛,沈醉长睫轻动了下。
反问:“为何?”
他一直想知道,却从未探寻得知。
前世裴玄归也这般锁着他,认定他为真凶,可沈醉分明同此事毫无瓜葛。待他七日后从地牢出来,案件已破,凝香身死,平阳城恢复往日宁静祥和之态。
只有他,永远失去了一位知心好友。
裴玄归封锁全城,捻灭真相,因此沈醉才将这笔账记在他头上。
可这平阳城本就是给东域之主的下马威。
暗讽裴玄归,离道中州,虎落平阳。
他此番欲意何为?
“昨夜窗既无人开过,凶手又是如何逃走的?”裴玄归问他。
沈醉思绪混沌,回道:“走门。”
“……”
裴玄归静默两秒,凉凉讥讽:“那起火之初,县令夫人就不知走门跳窗?”
火烧至灭,那门窗从未动过,是沈醉推断得来。
县令既未救火,那县令夫人岂会……任火烧灼?
“你未曾见过那女尸,我可以告诉你。”裴玄归居高临下睨着地上那团雪糕点般的人。
声调冷如十月酷寒,字字珠玑。
“她死时,双手平放胸前。”
“在笑。”
——
卡在这里,不会吓到大家叭?皎皎抱?
第12章 揽月楼楼主
裴玄归的话犹如一记重锤。
沈醉回想起那匆匆一瞥,县令夫人身形焦黑躺至床榻,五官无法辨别,他又是如何推断出……
那女尸在笑。
等等、
沈醉忽地意识到。
那死状未免,太过规整了些?
-
“莫说是起火之初走门跳窗,就是连挣扎片刻都不曾有。”仵作扼腕叹息。
而后跪于地面,老脸尽失道:“卑职愚钝,未能从县令夫人体内查出外物残留……”
裴玄归手握茶杯,长指轻叩杯壁,视线半落于腿边的人身上。
“那你说,人是怎么死的?”
沈醉只觉自己有苦难言。
这线索怎又指向了他?
县令夫人死于非命,却毫无意识,便只有两种可能——
昏迷、中毒。
倘若真如裴玄归所言,她面带笑意,坦然赴死,便只剩下后者的一种可能,生前被影响失了心智。
沈醉刚露完这一手:-)
但他还能辩解,无奈道:“我为何要杀她?百害而无一利的事,为何要自讨苦吃呢。”
“或许是为转移注意?”寄枫摸着下巴,机灵得出结论,“城中突发命案,大人便顾不上你这采花贼了,你说是不是啊沈兄?”
寄枫说完,肩膀怼怼他的嫌疑兄,寻求表扬。
“是。”沈醉笑,“我今夜就鲨了你!”
寄枫身躯一震,老老实实闭嘴了。
沈醉还未开口,头顶砸下一淡淡冷音。
“杀便杀了,还需缘由?”
沈醉撞入他的目光,心脏细微一震。
这冷面佛是沙场上爬出的修罗,麾下性命无数,踏过尸山血海,却好似在探究自己是否同他一般。
不知为何,沈醉有种无处遁形感。
那些深埋在骨血中的仇恨,疮痍相中诞出的惊天杀戮,拼死血战这一世也要颠覆的皇权,好似被他一眼窥破。
沈醉心跳如雷,并未避开目光,而是缓缓笑了。
“离经叛道,轮回报应。”
“小人自小连鸡都不敢杀,更何况是杀人呢。”
说罢,他长睫微垂,乖怜得不行。
裴玄归冷冷睨他,讥讽道:“死鸭子嘴硬。”
“……”
旋即他居高临下睨着这雪白小鸭,告知他一个无法辩驳的事实。
“生命确如蜉蝣,沧海变迁的倒另有其人。”
沈醉不解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