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三更是吉时, 那最好就不要拖到五更, 免得坏了国运!
  “是,郎主。”
  萧昌明低垂的眸子里藏了太多心绪,退出去的时候便给守在门口的小厮一个眼神, 小厮立时心领神会地往外跑去。
  夜色里的宫闱分外安静,萧柯的轿辇经过时所有的宫人也只是沉默的跪在宫道边行跪拜大礼。
  便是对政事不敏感的人, 在看到萧相这个时辰入宫, 也都嗅到了一丝不对的气息。
  轿辇没有一丝停顿,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抬到了帝王寝殿的大门口。
  他迈出步子,一步又一步地走上阶梯,站到最高的那一层往下看, 将整个王宫尽收眼底。
  年过半百的人在这一瞬间忆起了他的童年,他的阿爷曾经说过,终有一日,萧氏也是要站在大辽最高点俯视群雄的。
  甩袖转身,萧柯没有丝毫犹豫地踏步进了主殿,殿内没有侍者,只有熊熊燃烧的炭盆和清苦浓烈的药草味。
  床帐被高高束起,耶律璟歪倒在石床上,面色苍白,意识尚且还算清晰,正一勺接一勺地喝着萧玥喂给他的药。
  “宰执怎么这个时候入宫,是有要事要禀吗?”
  声音听起来绵软无力,很是虚弱。
  萧玥将碗收起,沉默起身,临走前看了祖父一眼,那一眼里的情绪很复杂,可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萧柯并没有读出来。
  “老臣此来,恭请大汗殡天。”
  言辞谦卑,可这话语却满是大逆不道。
  一旁的药碗被猛地拂到地上,“放肆,咳咳咳,你简直,咳”
  耶律璟伏在床榻边咳得起不了身,倒真像是病骨沉疴,时日无多的模样。
  萧柯并不想与他逞这口舌之快,踩着碎瓷片走到他的面前,微微俯下身子,“大汗,您若是不那么有主见,臣与您本也是可以和平共处的。”
  就像他与耶律鹤山,过往三十年虽说有过政见不合,但最终都会握手言和。
  “就因为我不像父汗那样事事退让,由您做主吗?”
  似是终于将这一口气喘匀,耶律璟问出了这句早就想说的话。
  那荒唐的老头子做了一辈子的汗王,可实际把持朝政,推行政令的却不是他自己。
  “您既然知晓,又为什么要反抗呢?老老实实做一个尊荣之主不好吗?”
  就像是面对不听劝告的后辈,萧柯说出的话还带着几分诱哄。
  “你这是篡位夺权,来日必将遗臭万年。”
  这样的威胁,分量还是太轻了。
  “所以我需要您写一份诏书,先传位于宗亲。”
  来日还会回到可敦所出的王子手上。
  萧氏子弟不会做实这大逆不道之名,实权足矣,不必虚名。
  若是耶律璟不那么难掌控,他也不用铤而走险。
  “你做梦!”
  被当面驳斥,萧柯亦不恼,只是用最平淡的语气告诉他,“如今,我的亲兵充盈着宫闱,您不必做无谓的挣扎,诏书我已经代您草拟完毕,只要盖上打印,您就该病逝了。”
  象征着君王权势的玉印就放在主殿的书台之上,将那黄绢铺展开来,萧柯亲自动手,盖下印章,上面的人选是他精心挑选的乖孩子。
  耶律璟就这么冷眼看着他离开,坐起身时脸上的虚弱之感顿时消失地无影无踪。
  楚云峥就站在主殿门口等着,这是他与萧柯最后的约定。
  “去送他上路吧,待此间事了,我给你解药。”
  这是他精心为耶律璟挑选的死法,死在床榻之上,死在齐人的手里,把萧玥和萧家摘得干干净净。
  看着面前活生生的人,楚云峥吩咐下面的仆从,“去敲丧钟吧。”
  眼见可汗还活着,侍者哆嗦着跪下,根本不敢接这话,生怕说错一个字就是万劫不复是深渊。
  还是耶律璟发话,说了“照做”二字,那小太监才小跑着出去。
  没一会儿功夫,丧钟之声响彻整个宫闱。
  文武百官急急忙忙地换好朝服往宫里赶,这大辽的天怕是要变了。
  萧柯站在朝堂之上,手指摸过那至高之位的扶手,到底没有坐下,他这一生被声名所裹挟,到底不够坦诚。
  等到百官陆陆续续进殿,用眼神估摸着人差不多到齐了,把那一纸黄绢递给司墨的大太监,“宣读大汗的遗诏吧。”
  太监尖锐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一纸诏书未曾读完就有人指着萧柯的鼻子大骂奸佞。
  可汗正值盛年,一向身体康健,怎么会说病逝就病逝了,这其中必定有蹊跷。
  这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事实,只是敢说出来的人不多。
  萧柯就这么平静地听着,等这只出头的蠢鸟说完最后一个字,就吩咐人把他拖下去,杖毙。
  “宰执就是这样生杀予夺,滥杀无辜的吗?”
  熟悉的声音响起,群臣朝殿外望去,那处站着的分明就是鲜活且健康的耶律璟。
  原本被拖着要杖杀的文官立时甩开压制着他的人扑过去,声泪俱下地喊着,“大汗,奸佞误国啊!”
  萧柯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意识到了某些人的背叛,可也并没有过度惊慌,只是高声道,“来人。”
  话音落地,配着重甲的兵士将大殿团团围住,刀尖所向却是君王。
  一直披着伪善的忠臣皮,这奸佞也终于是要露出马脚了。
  萧管家自人群中现身,走到萧柯的身边,手里拿着调兵遣将的虎符。
  萧柯胜券在握,不紧不慢地为眼前的局面寻了个绝妙的借口,“把这个冒充大汗,欺君罔上的贼人拿下,就地斩杀,以告慰吾王的在天之灵。”
  “我看谁敢。”
  “您还是看不清局面。”
  “是吗?”
  耶律璟这两字的问句刚刚落下,萧管家手里的虎符就化为齑粉,一柄锋利的匕首就这么刀刃向里的横在了萧柯的脖颈之上。
  “你。”
  不可置信的声音卡在喉咙里,萧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跟了他数十年的老伙计会在这种时候倒戈相向。
  耶律璟挥了挥手,满殿带甲的军士尽皆退去,“萧相,诱你露出真面目可真是不易。”
  到了这种地步,萧柯再想不明白那就真是傻了。
  “你给我做局。”
  听他这般说,耶律璟好脾气地摇了摇头,“不,是你自己作茧自缚。”
  没有多说的必要,篡位夺权,其罪当诛,不过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把这件事做实,“押下去,来日候审。”
  成王败寇,自古如此,没什么可说的,但要他做阶下囚,那绝无可能。
  在众人措手不及的目光里,萧柯猛地撞上那锋利的刀口,血液喷涌,“小子,你没赢。”
  这最后的嘴硬终究是随着他最后一口气的消散没了意义。
  心愿未能达成,自是死不瞑目。
  大殿的血迹洗刷了一晚上才清干净,朝臣的班子也得从头到尾换新。
  百姓们只道萧相利欲熏心,最后自食恶果,只是可惜了萧氏二百三十六口人都随他陪葬。
  萧玥在行刑的前一日,去了一趟天牢,最后见了父兄一面,面对他们的指控和谩骂,她只问了一句,“阿爷的计划,你们知道吗?”
  怎么会不知呢,作为利益的既得者,他们只用躺在萧柯铺好的康庄大道上就行。
  “所以,你们也不无辜。”
  萧氏女萧玥于萧家满门抄斩的那日“自缢”于中宫,享年十六岁,可汗耶律璟法外容情,许她于城郊风水宝地安葬。
  与此同时,城外多了一对神仙眷侣,修篱种菊,怡然自得。
  “那我们,也该离开了。”
  在辽国待了两个月,叶渡渊早有离开的想法,只是在走之前他得陪岑溪再去景家一趟。
  这一次没用易容,而是以真容示人。
  甫一登门,景喻就没忍住捂嘴和大哥小声说,“二哥哥这次带的人好好看,比之前那个强了不少。”
  叶渡渊是习武之人,这样的音量自然逃不过他的耳朵。
  景钦倒没觉得有什么,他家弟弟多养几个也无妨,“之前那个贴心,如今这个样貌好,你二哥哥要是喜欢,都能养着。”
  这话听得楚云峥都觉得耳根子发烫,赶紧去牵叶渡渊的手,生怕这小心眼的醋坛子又生闷气。
  他可不曾有过三妻四妾,朝三暮四的花花肠子,大哥误我!
  倒是景家主见多识广,一眼就瞧出了叶渡渊是谁,只是还是礼貌地先问了一句,“不知阁下可是齐国守将,叶将军。”
  原来老丈人认得他,叶渡渊当即点头,“正是晚辈。”
  得了这句肯定,景家主反而觉得有点不安,这样的身份怕是不好拿捏,日后若是给他家孩子气受,他们未必能有撑腰的底气。
  景夫人倒也是这般想的,悄悄拉过儿子的手,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与他耳语,“岑溪啊,阿娘觉得还是之前那个好,这个叶将军看着锋芒太过,你驾驭不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