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可三十二年过去了,终究是谁也没有消灭得了谁,那为什么不止戈兴仁,互利共赢呢!”
大概因为耶律璟是辽王耶律鹤山醉酒后与齐人所生,所以在母亲的影响下,他生来对齐就没有仇视,看待两国关系也能更客观。
这话没错,可,“止戈为武,非一人之力,耶律可汗当知,说远比做要容易得多。”
先帝在位时就有想过要和辽化干戈为玉帛,可结局却是十年三战,死伤者无数。
“往事不可追,本汗不是耶律鹤山,我要想做就一定能做到。”
耶律璟直视叶渡渊的眼睛,里面写满了真诚和坚定。
叶渡渊看了他片刻,身体微微前倾,“那可汗怕是找错人了,如今大齐的天下还是谢氏江山,你有此心,应当修书一封给谢铎,共商大义。”
听见这话,耶律璟笑出了声,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叶将军若是无意与我合作,也不必这般坑害我大辽。谢铎是什么人,连守土卫疆的功臣都能随意构陷杀害,我大辽可不敢要这样的盟友。”
这功臣指的自然就是叶承江。
与虎谋皮,安能有完肤的余地。
“那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叶渡渊眉眼微挑,大致有些猜测,可终究摸不透眼前这位年轻的王想下一盘什么样的棋。
“你替我除了萧柯,来日我替你稳住北境,你可以直取云京,让这江山易主,改换门庭。此后,辽与齐世代通商,各取所需,修永世之好。”
在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利益够动人,敌人也是可以做盟友的。
“我能信你?”
“你必须信我。”
辽国实力不容小觑,叶渡渊绝对做不到硬抗辽国的同时还能对谢铎做什么。而他想解决辽国再南下就更不可能。
过往三十二年就是最好的实证。
“你可以不用急着回复我,今日你我已见过,你若有意,可在城东上影楼留书一封,我会让人与你联系。”
叶渡渊的手指摩挲着眼前的杯壁,最终端起尝了一口,“不用再等,我答应你。”
不管耶律璟会不会践诺,后辽宰执萧柯仇视齐人,穷兵黩武都是不争的事实。杀了这样一位掌权者,于齐国而言利大于弊。
即便不谈日后,只在这件事情上,他和耶律璟的利益是一致的。
“叶将军爽快。”
能省去拉锯的时间,于耶律璟而言自然不失为一桩好事。
“你不必捧我,日后的事先不谈,我还要一样东西。”
这就像是谈判桌,筹码和条件都要先摆出来才不会影响日后的交易。
耶律璟也认可这样的流程,坦坦荡荡没什么不好,“请讲。”
“我还要一石的繁蔺草。”
和梧在他耳边念叨了许久,叶渡渊本不以为意,直到他得知岑溪的手腕是靠这味药医好,又被和梧压着治了他的肩伤,这才惊觉此药的玄妙之处。
战场之上若有此药,便能大大减少士兵们的伤痛。
可难就难在这味草药只生长在后辽境内,且数量极少。
这趁火打劫的机会是耶律璟自己送上门来的,他没道理不要。
一石约莫百十来斤,不在少数,想要采集也需要不少人力,可国事为重,耶律璟犹豫片刻还是咬牙应下了。
不过,“你帮了岑溪,我替他还你这个人情,一石繁蔺草我不白要你的,我以黄金万两购之,至于这笔钱财你是用来置办军需还是其他,我都不管,只是此后,你与他两清。”
后辽的国库不算充盈,耶律璟自上位起就力排众议给百姓减轻赋税,能动用的部分也被萧柯把持,他虽为后辽的王,实则囊中羞涩。
耶律璟想潇洒地拒绝都做不到,只能咽下先前不求回报的豪言壮语,憋屈地回了句,“好。”
楚云峥犹在昏睡,可辽王宫这种地方不适合他们久待,耶律璟自行出宫门,召来擒风耳语几句,顶着下属惊诧的目光淡定点头,“你按本汗所说去做就好,当心点,别留下什么把柄。”
没给擒风反问的机会,耶律璟合上宫门,把人关在外面,走到叶渡渊身旁压低了声音道,“再等一会儿,我给你们创造一个绝佳的机会离开。”
叶渡渊来时,耶律璟一早安排好的影卫就装作刺客去行刺了一回萧柯,把人引走,如今想离开也不能太招摇,还得想办法。
要赶在萧柯戒严宫闱之前把人送走,那就要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了。
道不道德另说,有效就行。
不一会儿安静的辽王宫就像是油锅里注入了沸水,脚步声交叠不断,还有宫人高声惊呼,“走水了,慈毅阁走水了,萧相有令,所有人都速速去帮忙,不能耽搁。”
慈毅阁走水!
叶渡渊听闻都颇为震惊的看向耶律璟。
慈毅阁在辽国是什么地方,又象征着什么,连叶渡渊一个外族人都清楚,结合刚刚耶律璟的所言所行,不难猜出这火十有八九就是面前人安排放的。
“你倒是能下得去手。”
说这话的时候叶渡渊的表情说不上来是佩服还是嘲弄。
耶律璟低头摸了摸鼻尖,也有几分心虚,可声音半分不低,“萧家老爷子的长生牌就在里面供着,整个辽王宫能让萧柯亲自去的也就只有那里了,本汗也是无奈之举。”
第59章
慈毅阁是供奉辽族功勋元老长生牌位的地方, 每一位死后能在这里有一席之地的人,生前都是朝中举重若轻的人物。
可荒唐的是所有功过都不由百姓和史官评定,看得不过是上位者的心情和偏好。这偌大的阁楼里每一位都是勋贵, 没有一个寒门子弟。
为恶一方的蠹虫可入, 主张战事不顾民生的野心家也可享世代香火,而在民间兴办私学,教孩子们断文识字的大儒却连名字都不配为后世所知。
这种毫无意义, 只供世家缅怀的地方耶律璟早就想烧了,即便不是今日也不会远。
宫闱彻底乱了起来,耶律璟觉得时机差不多,才对叶渡渊道, “你们先走,晚些我让人给你送信。”
楚云峥还在昏睡, 大概是这几日心神耗费太多,被抱起时也未醒, 手臂软软地悬垂, 脸贴在叶渡渊怀里, 很是静谧。
叶渡渊小心地护住他,和耶律璟微微颔首,从正门出, 掠上屋顶,踩着砖瓦在夜色里疾行。
擒风看到没有第一时间追, 而是看向耶律璟, 门是大汗亲自开的,那么想必眼前这一幕也是他默许。
“你去追,但不要追上,也别太显眼, 知道他们在哪儿落脚就回来。当然,也要让几个宫人看到才行。”
既要人看到又不能太显眼,耶律璟这完全是强人所难,但擒风只是沉默点头,接受主子所有不合理的要求。
拿上佩剑在宫闱里奔走,撞到两个宫人后才上宫墙。
“哎,那不是大汗身边的擒风侍卫吗,这般匆忙是要去哪儿啊?”
“别管去哪儿了,咱们快去救火吧,萧相动怒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估摸着时间,他们应当能出宫门了,耶律璟才高声道,“来人,把禁卫都给本汗叫来。”
门口原本站得很远,不敢打搅王上雅兴的宦官听到声音,小跑着到他面前跪下,“大汗,慈毅阁走水,禁卫们都在那边忙着。”
耶律璟敲了敲桌沿,而后毫无预兆地将桌上的瓷碗拂到地上,瓷片飞溅,“本汗不聋,能听到外面的动静。本汗的宠物跟人跑了,让他们都去给我找。”
跪着的小太监身子一抖,明显是被吓了一跳,作为君主,耶律璟其实很少动怒,更不会像今日这般情绪外溢。
强压着恐惧解释,“可是萧相那边……”
“萧相?这大辽的君主究竟是本汗还是他萧柯,慈毅阁的长生牌烧便烧了,让大师再请便是,本汗的心肝可就这一个。”
这一两年,耶律璟虽于战事上功劳不小,但宫闱之内却继承了耶律鹤山的浪荡薄情,名声一度不怎么好。
也正因此,不是完人,才让萧柯能放下几分戒心。
萧柯一只脚才刚踏进主殿就听见这掷地有声的质问,面上没有任何不悦,挥了挥手让小太监退下,才和善开口,“可汗的火气有些太大了,不敬先烈终归不妥。”
在人前,萧家这只老狐狸从来都是循循善诱的帝师,是先汗王最信任的孤臣。
耶律璟垂下的眼眸里划过一丝冷意,抬头时就只剩张扬,“怎么,宰执又是来教育本汗的不成!”
萧柯看着眼前年轻的王者,就像看着不懂事只知胡闹的孩提,“来人,去帮大汗招人。”
慈毅阁的火起得蹊跷,最有可能的纵火者就在眼前,可没人能去深究。
萧柯知道耶律璟不是纵情声色的废物,就像耶律璟也知道萧柯是个披着羊皮的狐狸,都在维持着虚假的平衡。
可这还是第一次,耶律璟在人前驳他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