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叶渡渊接过残玉握进掌心,锋利的边缘划破皮肉,血慢慢滴落。
  掰开紧闭的唇,将参片放进去,老大夫提笔写了副药方让人去抓药。
  这人的脉案有些复杂,心脉受损严重,此次心口又受了极大的冲击,心口处淤血滞涩,吐了一半,还有一半,不是好事。
  “服药见效甚微,他现在也等不了慢慢调理,老夫的意思是用药浴,只是有几味药,药力太凶,很伤身,但两害相较取其轻,看您定夺。”
  说是定夺,实际也没得选,要楚云峥活那就只能点头,“按你说的做。”
  熬药汤还需要时间,叶渡渊就坐在床边盯着楚云峥看,眼神片刻不敢移开。
  屋子里的血腥气太浓,老大夫仔细分辨才发现,叶渡渊身上沾的也不全是床上人的血,再看他苍白的面色。
  只怕伤得不轻。
  “主上,我先替您包扎吧。”
  叶渡渊毕竟是北境数城的顶梁柱,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谁都担待不起。
  但他本人却毫不在意,“不急,死不了。”
  老大夫想再劝一句都被叩门声打断,原本以为是汤药好了,开门看见的却是叶执身边的侍者。
  对着叶渡渊行礼,道,“主上,诸位族老侯您许久了。”
  “要么择期,要么让他们等着。”
  叶渡渊连眼神都没给半分。
  闹得太僵只怕面子上过不去,正好这其中还有事要协商,老大夫倒是方便做这个中间人。
  “主上,药材种类繁多,需要彻底浸泡的话寻常浴桶不够,府上后院有一小方浴池,最是合适。”
  “那就用它。”
  在这些琐碎之事上,叶渡渊并不多想,也愿意听从大夫的安排。
  “只是……”
  故作为难的模样太过明显。
  “有话直说。”
  “只是那方浴池,先前一直是大公子在用。”
  城主府的大公子自然就是叶承林,自他不良于行后,性情愈发暴躁,叶执对这个儿子多有愧疚,能给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计较了。
  还真是所有的人和事都撞到一起了。
  “看好他,我去去就回。”
  叶渡渊放下一直和楚云峥交握的手,站起身大步流星地往前厅去,侍者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额发凌乱的散着,面上沾着血污,就连身上都还是那件血衣。
  不整仪容的面见长者,其实不敬。
  前厅的主位这一次是空出来的,叶执也只是坐在下首左边的第一个。
  叶渡渊扫了一眼,径直上座,并未有任何推脱,甚至脸上的冷意在血色映衬下更为明显。
  见他来迟都未有一句解释和歉意,自有人要挑他的刺,“主上身为家主,一言一行都应当多加注意,莫要落他人口实。”
  先前的一幕不必挑明,他若有羞耻心自能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可叶渡渊早就没了容忍的耐心,挑眉冷眼望过去,轻笑一声,“落谁的口实,有想说的当面说,我听着。若是没有,我倒是有一言要问问诸位。”
  他的气焰越高就越没人敢在这时候挑衅。
  厅堂里静的落针可闻,只他阴冷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今日象山有人行刺,那么这些人能同时躲过巡防,我想问问这是哪位叔伯的手笔。”
  “这么瞧我不顺眼,欲除之而后快!”
  这样的罪名谁人敢认,堂下登时吵嚷开来,人人都想自证,面上的表情一个赛一个的精彩。
  叶渡渊把这些尽收眼底,却没有看他们表演的兴致和时间。
  “好了,都肃静。”
  这种时候,还是叶执的话最有说服力。
  拄着拐棍站起,叶执走到叶渡渊的面前,声音里是规劝,“主上许是误会了,叶氏一族荣辱与共,族中众人皆以主上为荣,绝不会有人动这样的歪心思。”
  老狐狸。
  “是不是误会等审过刺客自然就会知晓。”
  他急着带岑溪回来,却也没忘让山下的自己人上去带走那个活口。
  账要一笔笔算,但凡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就都别想全身而退。
  “倒是叔公你,今日有话要和诸位族亲说吧。”
  第47章
  竟然还有活口?
  叶执的情绪波动藏在那张不动声色的面皮之下, 不过是赌一把,输赢各占一半,还没到结局的时候就已经有所预料, 只希望不要输的太难看。
  此刻被点到, 他就知道还是躲不过,反倒显出几分从容,“是, 今日把各位叫来是我有话要说。”
  转身看向底下坐着神情各异的众人,丢下那句注定会引起争议的话,“老夫年事已高,不再适应北境的气候, 等过些日子会举家往南边去,安度晚年。”
  待了大半辈子的地方, 临老再说不适应,没有半点说服力, 可听懂的人都沉默了。
  这是“天子”去旧臣, 不再容忍有人能爬到他头上作威作福了。
  有个别脾气不好, 拎不清的还想站出来说点什么,都被身边人拉住袖子示意噤声。
  连叶老都选择低头,他们这时候闹起来又能讨到什么好。
  叶渡渊的眼神扫过前厅的每一个角落, 他知道有人不服,可那又如何, 他只要结果。
  而眼前这个结果, 是他想要的,那就不介意多说两句场面话。
  “叔公为叶氏,为临城操劳日久,确实应该好生休养。我会替您安排好一切, 绝不让您有任何后顾之忧。”
  这是安抚还是威胁,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胡闹。”
  徐氏回府净了面,换了衣衫,是有人看不得叶渡渊一个晚辈却敢如此轻狂,去她那儿要个说法。
  也是没料到会直接撞到这样的场合。
  有了徐氏这个诉苦的地儿,那些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全抖了个干净。
  叶渡渊就平静的听着,看着这群人如何改换脸孔,自以为遇到了救星。
  虽然你一言我一语的嘈杂异常,徐氏却也理出了点头绪,走到叶执面前温声低头,“叔父,阿渊这孩子不知道轻重,冒犯了您,您在临城待了这么些年,合该在这儿安享晚年,我替他向您道歉。”
  徐氏并非不记得那些刁难,可她怕叶渡渊的锋芒太盛,做事太绝会招来骂名。
  丈夫以治下严明却仁德而尽收民心。
  卸磨杀驴,对待亲族都毫不留情面的名声实在是不好听。
  可这声歉,叶执敢受吗。
  叶渡渊没有起身,手指一下又一下敲着木质桌面,把问题抛回去,堵住他的虚情假意,“叔公自己的意愿,怎么倒像是我逼迫的。”
  这是要把他架到火上烤。
  叶执摸了摸花白的长髯,和善一笑,“是,侄媳儿多虑了,是我自己想换个环境。”
  徐氏不是个蠢妇,怎么会听不出来这里面的深意,“阿渊……”
  可这次,叶渡渊不再让步,“阿娘,叶氏,我是家主,不是不懂事的孩提了。”
  他愿意退让是怜惜母亲,是孝心使然,可他在意的这份情感,决不能成为旁人想要拿捏他的工具。
  对上叶执那双还没来得及藏住错愕的眼眸,叶渡渊笑意不达眼底,用最温和的语气说着最无情的话,“既然叔公执意要走,那今日就启程吧,雪天路滑,莫要耽误。”
  “至于其他人,守好本分,该有的我都会挣来。没其他的事就都散了,有其他事也改日再议。”
  叶渡渊掌心向上轻挥,再抬眼已是无人再敢与他对视。
  有了第一个人起身,就陆陆续续地有了更多,三三两两的走出城主府,前厅很快就空了。
  看着叶执微微佝偻的背脊,叶渡渊弯腰在他耳边落下一句,“叔公,看在往年您与父帅的情分上,这一次我不做什么,但是,只此一次,您是聪明人,不必我多说也能明白。我与阿娘还有话要说,就不多留您了。”
  不多留,便是请他走。
  等人都散尽,厅里只剩他们娘俩的时候,叶渡渊才把目光投射到徐氏的身上,很是复杂。
  当年刚到临城,一切都与父帅还在世时大不相同,那个能指着叶承江鼻子骂的徐氏,也渐渐收敛锋芒,变得敏感又婉转。
  该责怪吗,叶渡渊自觉没有这样的资格和立场。
  不能像父亲一样给足母亲安全感,是他为人子的失职,若要怪也更该自省。
  “阿娘,您还能变回以前那样吗,父帅能做您的后盾,我也能,日后不必再看任何人的眼色。我还是更喜欢当年无所顾忌的您。”
  听见这话,徐氏心头微颤,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小儿子在她心目中确实不是依靠。
  而有些事瞒也瞒不住,不如坦诚一点,“阿娘,岑溪还活着,也就在这座府邸,只是他身体不好,我不希望您再背着我做任何伤害他的事。我爱您也爱他,您若对我还有一点点慈爱,就请您对他,再宽容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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