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秦氏把秋秋送回家后,也不敢离开,就在小院门口守着,看到和梧就像是看到了救星。
  这个大夫她认识,之前常来。
  “嫂子怎么在这儿等着。”
  和梧见人自带三分笑意,看着就平易近人,尤其喜欢逗小秋秋。
  犹犹豫豫凑上前,秦氏压低了声音,“楚公子早上吐血了。”
  院子里鲜明的血迹已经干结,和冰冻在一起,被新落的白雪覆盖,看上去不那么清晰。
  和梧收敛了笑意,知道秦氏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笑着安慰,“没事,只是一些淤血,吐出来他也能好受些。”
  把秦氏哄回去后,和梧的脸色才彻底变了。
  快步走进屋子,惊觉屋内外温度竟没什么不同,炭盆未生,炉火不燃。
  床榻之上,楚云峥睁着眼看向屋檐上被岁月腐朽的梁柱,眼神很是空洞。
  这是,知道了!
  拽过他垂在床边的手,和梧搭上脉搏,本就亏空的一塌糊涂的身体底子,是经不起这样一再糟蹋的。
  “他去哪儿了。”
  没有温度的声音响起,楚云峥并没有偏头去看,好像也并不期待这个答案。
  这种时候再装作不知就有些假了,和梧叹了一口气,一点办法都没有,“明日是主公的祭礼,主上和老夫人都会回临城。”
  虽然已是心知肚明,可再听一遍,楚云峥还是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是他,让你来的吗?”
  和梧虽然会来给他备药诊脉,但都是按时按点,今日并不在计划之内。
  “是,他不放心你。”
  不放心吗?
  楚云峥翻身坐起,自顾自穿好了皂靴,站起身来,像是忽然想起一般通知了和梧一句。
  “我也,要去临城。”
  第44章
  和梧有时候真的觉得, 这俩人就是来克他的,一个两个没谁是听劝的。
  “你的身体经不起长途跋涉,而且如今天气越来越冷, 你身体里的蛊毒情况也不明朗。”
  和梧说了这么多, 楚云峥却只是平静地在束腰封,平时挂在胸前的那块玉珏被他拿下来,贴到心口处放好, 半个字都没听进去。
  也就在他快要跨出院门的瞬间,和梧拦到他面前,“小渊说让我照顾好你,我不能就这么放你离开。他有自己的顾虑, 你只要再耐心等等就行。”
  可这一次,提叶渡渊也没用。
  楚云峥抬手, 趁和梧不备,在他身上几处穴道轻点, 把人定在原地, “和大夫, 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是有些事,我不能继续佯装不知。”
  是爱恨纠缠, 在他以为看到光明又把他推回黑暗也好,是不想他掺和太多有自己的考量也罢。
  他总是要亲自去看看的。
  身体动不了, 声音也发不出来, 和梧还从来都没有这么被动过,只能眼睁睁看着人离开,还听到一句,“穴位半个时辰后会自行解开, 不要挣扎。”
  和梧不禁嘲讽自己还是太天真了,像楚云峥这种当初在云京能止小儿夜啼的人物,怎么可能如他这些时日所表现出来的那般纯善。
  院外马厩里有一匹汗血宝马,是叶渡渊留在这儿以备不时之需的,当初驯服没少花力气,驯好后楚云峥骑过,如今倒是正好。
  听着哒哒的马蹄声响起,和梧心中总觉得不安。
  叶渡渊压着速度跟在徐氏的马车边,心思却早就不知神游到了何处。
  徐氏掀开车帘,看到他的侧脸,发现了他的心不在焉,“不必在这儿等我一道儿,你先回去见见你那些叔伯,该有的礼数,不可怠慢。”
  徐氏一直觉得叶渡渊能有今日,离不开那些故友旧交的扶持,殊不知,当年刁难叶渡渊最多的,也是这群老狐狸。
  可这些话,叶渡渊从不在徐氏面前提,“好。”
  将随行的兵马全部留下,嘱咐副将务必护好徐氏,叶渡渊扬起马鞭先行一步。
  马蹄带起的尘土纷飞,人影很快就在官道上消失。
  冰冷的风划过面颊,不知在这条官道上走了多久,叶渡渊满心想的都是那一方小院的炭火够不够旺,岑溪晨起时还会不会难受。
  临城的那堆烂摊子,不够他多费心。
  被人拦路截停时,叶渡渊反应及时,用力拽紧缰绳,马蹄高高扬起,身体后倾,控住了平衡,骏马随着惯性,后撤几步。
  他抬眸怒意刚起,却在看清来人眉眼时愣住,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思念太过,出现了幻觉。
  岑溪?
  楚云峥面色比雪色还冷,没有往常见他时的笑意,但也没有说话,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缰绳在手心摩擦的灼烧感还在,不是幻觉。
  叶渡渊翻身下马,快步走到楚云峥身边,伸手去摸对方的手,触感却似寒冰,甚至好像冻得微微僵硬。
  没有躲闪也没给反应,饶是再迟钝,叶渡渊也察觉出了不对。
  “岑溪,是出什么事了吗?”
  听他问话,楚云峥才垂眸分他一丝目光,“明日,是什么日子?”
  阿渊曾说不提安平王,他们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可以回到从前,可年年都会有冬月十九,年年都会有人去旧事重提,去往他的心上刻刀。
  也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他们之间回不到从前。
  他相信阿渊说的那句爱他,可为什么偏偏回避。
  楚云峥知道有些话只要不挑明就可以装作不知,就可以继续这样粉饰太平般地度日。
  可他这荒唐的前半生好像一直在提心吊胆的活着,那么在不知还剩多久的岁月里,他愿意对自己狠一点,求个心安。
  或许真的是安逸日子过久了,叶渡渊并未想到他们之间再度提到这个话题,会是岑溪挑的头。
  尽量放缓语气,叶渡渊努力去保持平和,“岑溪,我们之间,不提这个,明日也就只是万千时日里最平常的一天,最多两日,我就回去陪你,好不好。”
  他不能忘记冬月十九,因为父仇似海,他要拿谢铎的命来填,但他也不能提起,因为岑溪承受不住。
  可楚云峥读不懂他的退让,又或者正是因为读懂了,才不要他这般“委曲求全”。
  “冬月十九,是明面上安平王死在御察司的日子,而我,楚云峥,是刽子手。”
  一句话撕开他们之间所有的温情,露出避无可避的纷争。
  即便是这样往他心上捅刀,叶渡渊也只是咬紧后槽牙,没将负面情绪漏出一点,“可你也说过,你没做。”
  哪怕是借口,他也说服自己接受了。
  “那我,能去给王爷上柱香吗?”
  当年,在叶家,虽然他和叶承江只见过为数不多的几面,但也不是陌路。
  可这句话在现在听来,便是在得寸进尺。
  松开交握的手,叶渡渊后退三步,直视他的眼睛,为数不多的连名带姓叫他,“楚云峥,你一定要这样逼我吗?”
  这便是,逼迫吗?
  仿佛已经知道了答案,楚云峥很平淡地笑了,“好,我不逼你。”
  他离开的方向是石崖关的方向,叶渡渊没有跟上去,虽然他不知道岑溪为何突然在意这个,但他想,或许彼此都需要冷静,需要时间。
  可楚云峥并没有回石崖关,他在下一个路口停驻,依旧是朝着临城的方向去了。
  疾驰的骏马路过临城的关隘,看见叶渡渊的背影,第一时间就有人回城主府报信。
  白发苍苍的老者明显是恭候多时,他的腰背虽因为年岁而佝偻,可眼神里却藏着锋芒,早早让人备好北境最名贵的茶,等着这位年轻的主上来访。
  叶渡渊先回了叶府,换了玄袍和佩剑,把一直贴身带着的白玉,放到卧房的暗匣里,把不该有的情绪都暂时抛却。
  再抬脚出门时,又是那个足以震慑三军的主帅。
  “主上。”
  他路过的地方,行礼问安的声音不断响起,一再提醒他,在其位者该谋其政。
  信步踏入花厅,看着主位上坐着的老人,叶渡渊微微低头,问了声好,“叔公,好久不见,您老人家身体可还安好。”
  真心与假意掺杂,表露出来的未必就能当真。
  老者并未起身,而是示意叶渡渊在下首落座,“劳主上挂心,您先请坐。”
  长幼有序,可君臣也应当有分,不过是仗着有徐氏压着,叶渡渊不会计较罢了。
  叶渡渊拿过透着热气的杯子在手上把玩,杯中茶水在杯壁上游走,将落而未落。
  这一幕,叶执看在眼里却不再像当初那样想呵斥就呵斥,只能假装视而不见。
  良久的沉默之后,还是那道略显苍老的声音率先打破僵局。
  “明日是承江的祭礼,依主上之见,应当怎么操办。”
  叶执是叶氏族老,外人见了谁不称一句叶老,当年安平王叶承江还在世时,就对这位叔父尊重有加,不然临城的城主府也不能由着他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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