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但银货两讫的杀手却不一样。
  暗楼名满天下,却并非谁都能寻上门,叶渡渊之所以知道还是某年他无意之间在楚云峥的书案上看到过,是御察司探访到却被指挥使按下,没有上达天听的消息。
  倒是冥冥之中给他行了方便。
  “公子若是相信奴家,不妨说说看是什么样的灾,又想如何消解。”
  “南安殿,刺君。”
  叶渡渊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这世上最大逆不道的话语。
  随着他话音一起落下的是满盘珠翠,叮咚作响,似乎是被主人无意间因为慌乱而扯断。
  “公子的笑话并不好笑,倒是浪费了奴家一套顶好的头面。”
  秋娘的语气里听不出慌,似乎刚才只是失手。
  “是叶某唐突了,秋娘子放心,自当以市值偿还。只是某出口之言绝无戏谑之意,更不是玩笑之语。”
  得到这样的应答,秋娘子也正了颜色,拨开面前层层纱幔,坐到了叶渡渊的对面。
  “公子或许对暗楼有些许误会。我这楼内确实有不少勇武之士,也能做许多常人所不能及之事,但这不等于这种不要命的活计也接。”
  “我并不要诸君真的去刺杀君上,只要吸引宫内宿卫,能拖住一炷香的时间就够了。”
  烧信他要亲自去做,他总得亲眼看看究竟是何等相像,才能凭借那样一张轻飘飘的纸就定了他父帅的罪。
  见他异样坚持,秋娘也并不退让,“公子要知道,宫中禁军暗卫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我暗楼也没几人敢说能全身而退,这样损兵折将的买卖,恕秋娘不能应。今日奴家只当没见过公子,也没听过这等呓语,您请回吧。”
  这样一趟浑水,没几人敢蹚,能够装作不知已经是给面子了。
  但叶渡渊却像没听见这种明确的拒绝一般,没有丝毫要起身离开的意思。
  秋娘也不惯着,道了句公子自便就站起身准备出去了,可还没迈开两步就被身后的话语镇住。
  “二十万两白银外加十万两金,我相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若非各有难处,没人会愿意做这种刀口舔血的营生,入了暗楼就等于把脑袋拴在了裤腰上,谁都不知道还有没有看到第二日太阳的可能性。
  只要聘金够重就一定会有不畏死的能人,这跟买命没什么区别。如果可以,叶渡渊也不想做这么残忍的事,可他没别的选择。
  从做下这个决定开始,他就觉得自己离当初越来越远了。
  这句话如他所料想的那般换得了秋娘子的回头,只是那眼底复杂的情绪还是让叶渡渊有些不忍。
  “公子等我一炷香,成或不成就有定论了。”
  秋娘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就清楚地知道这桩生意是板上钉钉得做的。
  楼中很多人拼一辈子的胆战心惊都不一定能得这样的酬金,有这样的机会,便是飞蛾也得前赴后继地扑火。
  叶渡渊捧起那盏已经凉透了的茶,只一口就品出了苦涩。
  无人的屋舍越发安静,落针可闻,叶渡渊闭上双眼,数着滴漏的声音,他知道答案却也觉得难熬。
  秋娘子只用了半柱香的时间就重新站在了叶渡渊的面前,这一次她递过一条黑纱就如与恩客调情一般覆上了叶渡渊的眼。
  “恭喜公子交易达成,您做这执棋人,现如今可以去挑选棋子了。”
  九福原想跟上,却被一个手势拦住,“这位小哥在此稍候,暗楼内部只雇主一人能入。”
  可九福如何能同意,虽然他此前不知道暗楼是什么,但听了这半天也有了一知半解,这么危险的地方怎么能让主子自己去,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他也不用活了。
  “世,少爷,这如何使得,不跟着您,奴才也不能放心啊,要不这样,给我也蒙上,真要有什么,我还能给您挡挡。”
  九福是护主心切,但此刻多少有些添乱,“不必跟,你就在此候着。”
  叶渡渊就这么被引导着往前走,喧嚣逐渐远去,周围也越来越阴冷,这种体感像极了御察司。
  不知走了多久才在一处停下,地面湿滑,空气冷潮,让他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面上的绸布取下时,叶渡渊下意识地闭眼,可面前只有昏黄的灯光,并不刺激。
  这是一处地下室,或者更准确地来说是一方地窖,仰头都不见方圆,压抑又逼仄。
  可面前却又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或许是空气稀薄的原因,冬日里让人觉得有些眩晕。
  叶渡渊就像是飘落进泥潭的雪,和周遭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公子,请吧。”
  秋娘子退后一步,落叶渡渊半个身位,将他引至人前。
  这里面的人给叶渡渊一种割裂的怪异,他偏头问秋娘子的声音里都充满了诧异,“你说这里,是暗楼?”
  那样声名在外的组织,内里却像是乞丐窝一样破败,更不必提面前这些朴素的面孔,比田庄老汉瞧着都务实,说这些是杀手,不怪他怀疑。
  “秋娘子,叶某是提了些越界的要求,若是做不到便罢,也不必这样敷衍。”
  对这样的反应,秋娘并不意外,每一个初入暗楼的雇主,都曾这样怀疑亦或是质问,可实力自会证明一切,“公子若是以貌取人,那便浅了,以往便有无数人就是殒身于这些最平平无奇的面孔和出其不意的刀法,公子不妨亲自试试,便能心中有数了。”
  第14章 刺君
  “好,那便一试。”
  叶渡渊脱掉身上的鹤氅都寻不到地方放,还是秋娘子上前接过先替他拿着。
  “为了不让公子觉得是在故意做给您看,下面的所有人您可以任择。”
  底下有近百人,已经是挑选后觉得能接这任务的,所有人自然都在水准之上。
  “你倒不怕我是个高手。”叶渡渊活动了一下手腕,简单放松放松筋骨。
  虽然他在他爹眼里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小废物,于武之一道上也确实没什么建树,但也不是真正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纨绔,和一般的武夫相较也是不逊色的。
  若说这个,秋娘子还真是不怕,“若公子真是个中高手,那岂非正好可以试试他们的深浅。”
  叶渡渊扫视了一圈,随手点了个各方面看着都不出挑,甚至还偏瘦弱的男子。
  不过有秋娘子的自信在前,他不曾轻敌,但拉开架子后才发现对方的身法快的惊人,明明两人原先隔着十几步的距离。
  但就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一柄寒凉的刀背就已经贴上他炽热的脖颈,若是正面,只需轻轻一划就能送一个人无知无觉的离开。
  叶渡渊下意识吞咽了一下,喉结就在刀背上滚过,有几分心惊,那人甚至不知是何时就到了他身后。
  点到即止,身后的人很快又退开回到了人群。
  “他叫小十,看着瘦瘦小小的,其实身形最快,是暗楼里相当出色的年轻一辈。”
  见叶渡渊尚还没完全缓过来,秋娘子点了一句。
  “好与众不同的身法。”
  不似他也不肖岑溪,叶渡渊还从没见过。
  “当然,暗楼里的武功路数与其他不同,这种是追求杀人于无形的速度,除此以外还有其他,公子要试还可继续。”
  “不必。”叶渡渊抬手,不必再在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上浪费时间,他有更关心的事,“这些人里我能带走多少。”
  “全部。”
  “全部?不用,我不需要那么多人。”
  带一百来号人那就不是刺君而是逼宫了,真要如此才是大逆不道。而且这种未必有命回来的活他也不想拉太多人垫背。
  “那就由公子来挑吧。暗楼的规矩是谁接谁能领酬金的一半,如此重赏愿者自然不在少数。”
  人为财死,稀松平常。
  “拿命来换就只给一半,秋娘子未免剥削太过。”
  “暗楼有数千张嘴要喂,有上百孩童要养,不曾入奴家的香囊,自然也别无他法。”
  “孩童?暗楼还是善堂不成。”
  “公子若是好奇,可闲暇时再叙,先挑人吧。”
  叶渡渊的思绪回到正事之上,他的目光认真地从每一个人的脸上划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没在这些人的脸上看到对死亡的恐惧,反而只有对这样一件送死任务的志在必得。
  可奇怪的是他又不觉得这只是金钱的力量,他有些迷茫地望向秋娘子。
  读懂了他的疑问,秋娘子压低声音对他道,“公子出身富贵,自然不会懂穷苦人家一角银锭便是命的感觉。饥寒交迫的死也是死,能用命来换最大的利益,何乐而不为呢。”
  这是底层穷苦百姓的悲哀,也是大齐的君主金雕玉砌繁华之下看不见的腐朽。
  王孙公子可以一掷千金,老百姓们却得搏命。
  叶渡渊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象,他背在身后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瞧出这位心地不坏,秋娘子也软下了语气,“公子不必觉得愧疚,您的这笔金银够很多人这辈子都不必担心食不果腹,病无可医了。公子亦是在做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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