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世子,长生饮到了。”三娘子亲自端酒,来给未竟之事善后。
  “进来。”
  三娘子推门的瞬间,楚云峥避至屏风后,叶渡渊都不及反应,眼前就没了人影。
  他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悦,语气难免不好,“放那儿吧,除这十坛,另存十坛记我账上,算是给三娘子赔礼了。”
  三娘子观眼观心,一向是闻弦歌而知雅意,虽是清楚这屋内还有第三个人,却只是低着头,“那便多谢世子照顾楼内生意了,酒已送到,三娘告退。”
  屋内清净了,叶渡渊才冷哼出声,不满都快溢出来了,“楚指挥使既是这般不想同我一个纨绔相交,何必巴巴地凑上来。”
  不是第一次了,他们之间又没有什么男女大防需要顾忌,何必次次都像见不得光似的。
  见人怒目瞪他,身后那本不存在的尾巴也像炸开了毛,楚云峥颇感头痛,但哄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一袋去了壳的松仁被小心翼翼地放进小世子的手里,叶渡渊作势要丢,却又因一句,“剥了半个时辰”而舍不得,别别扭扭地往怀里揣。
  “算了,本世子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
  “那便多谢世子宽仁了。”楚云峥笑着哄他却并没有久留,只陪他浅酌半杯就离开了,多事之秋,他确实忙得不可开交。
  楚云峥走后,叶渡渊难得地饮了酒,他酒量浅,三两杯就已有了几分朦胧醉意,醉了便卧榻而眠,也是好梦。
  翌日早朝后,灵帝留楚云峥于南安殿,殿内除他以外,还有相国冯霁与北州伯何雍。
  “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楚云峥恭肃行礼,余光从剩下在场的两位面上扫过,察觉到一丝异样。
  谢铎一身明黄,靠在龙椅上翻阅奏疏,面上看不出喜怒,听到这一声时才抬眸,“楚卿来了,不必多礼,平身吧。”
  “谢陛下。”
  这声过后,南安殿一片寂静,只有书页摩擦中产生的簌簌之声。
  北州伯面带悲切,只这悲之中又掺杂着不敢表现出来的愠怒,他有些着急却又捉摸不透帝心,只能将这求助的眼神投向冯相。
  何雍的正妻是冯霁嫡亲的外甥女,也是因着这层关系,一向深谙明哲保身之道的相爷才不得不蹚这趟浑水。
  “陛下,北州伯有事想求得圣裁,老臣这才斗胆带他来叨扰陛下。”
  “嗯,何事是京兆府和刑部断不了的,要你们求到朕这儿来,说说看。”
  谢铎将折子随意丢在案牍上,撑着头闭目养神。
  得了这应允,北州伯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放声号哭,“陛下啊,微臣的幼子于昨日被人杖毙于街头,被发现时身无片缕,形容凄惨,分明是被折辱至死,他才将将及冠,恰是大好年华,还望陛下替微臣做主啊!”
  他嚎得情真意切,倒能称得上是听者落泪,闻着伤心。只可惜灵帝是个面冷心更冷的主,他睁开的眼底有毫不掩饰的不耐。
  “如此听来倒是一桩惨案,凶手可抓到了?”
  北州伯的哭声一滞,“尚未查明。”
  “既如此,此事就交给岑溪去查吧。”谢铎随手点将,并不把这等小事放在心上。
  “臣领……”
  “不可。”迎着灵帝被打断后的不悦,何雍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楚指挥使或与我儿之死有关,尚需回避。”
  听到这里,灵帝的目光才真切地落到北州伯的脸上,一个在朝堂上碌碌无为的臣子,本不配得天子几分垂视,“哦,北州伯,你可知随意攀咬朝臣是什么罪过?”
  天子低语,虽轻却亦可抵万钧,当即就叫何雍汗如雨下,俯首称罪。
  还是冯相上前挡了几分,“陛下,楚大人身正不怕影子斜,若真清白再治北州伯之罪也不迟,如今不妨一听。”
  冯霁是两朝元老,他的面子谢铎还不能直接驳了,“罢了,朕就给他一个陈情的机会。”
  “昨日,微臣的幼子在长生楼言语无状,亵渎了楚指挥使,之后又和永安公世子起了冲突,然后不过半日便曝尸街头,实在蹊跷。”
  “所以依伯爷之见,这凶手就在我与永安公世子之间?”
  楚云峥本不是很在乎和这些同僚之间的关系,但事涉叶渡渊,他倒不能置身事外。
  这话太直接,北州伯不能言是也不能言不是。
  但楚云峥不给他辩驳的机会,“诚如诸君所知,云京关于我的风言风语一向是数不胜数,我若是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怕是杀不完。”
  那个杀字他加重了音量,带了三分震慑,倒是无视御前礼仪。
  “若不是大人您,那便是叶世子。”北州伯不敢与楚云峥争锋,便将矛头偏转对准了另一位。
  “够了,口头争执何至于杀人泄愤,何爱卿若是糊涂了就回家好好清醒清醒。”灵帝已没心情去听这些无稽之谈,不悦之色也不再藏匿。
  “陛下,楚云峥入朝之前曾是叶氏家奴,他与叶世子或许本就相交甚好,否则叶世子怎会无端为难我儿,更何况,叶世子一向荒唐,何事做不出来啊!”
  北州伯以头抢地,大声诉苦。
  “放肆,朕看你真是年纪大了。”谢铎抄起手边茶盏,直直地扔在何雍的面前,茶水溅了他满身,碎瓷片也自颊边飞过留下道道血痕。
  楚云峥掩去眼底情绪,跪于灵帝身前,“陛下,臣年幼时是为叶世子所救,但身份悬殊不敢深交,如今岑溪只是陛下之臣,不是任何人的奴,北州伯此言字字折辱,还望陛下明鉴。”
  这就是他为什么从不在人前见叶渡渊的原因,捕风捉影尚为人诟病,或许当年他不该选这条路,但他有了私心,不甘只做叶家的奴,有得必有失罢了。
  察觉到帝王怒意,何雍也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臣死罪。”
  “永安公平定域外,是我大齐的肱股之臣,朕姑且当你是丧子心痛,一时失了分寸。此事不必再提,你那幼子厚葬便是。”
  谢铎放缓了语气,看了楚云峥一眼。
  “是,臣谢主隆恩。”
  北州伯知道此事没有转圜的余地,只能作罢。
  待闲人退尽,谢铎走下龙椅,低头看向跪着的人,眼底有三分试探,“岑溪,你当真与叶家那小世子没有私交吗?”
  第4章 心软
  帝王多疑,更何况是本就心思难猜的少年皇帝。
  楚云峥只迟疑了半秒,便藏住万千思绪,按在地上的骨节用力到泛白,抬头时却面色如旧。
  “臣出身微贱,不当与世子深交。”
  谢铎偏头睨他,言语间有些漫不经心,“楚卿此言,错了。”
  话音落地,楚云峥的心头猛地一怔,面上有一刹那的空白,但还没等他回话,灵帝的唇边就泛起一抹笑意,“你是朕的心腹,能与你深交是他们的福分,何必妄自菲薄,朕早就说过,在云京,卿是朕的脸面,那些敢践踏你的人,死便死了。”
  话音虽轻,可言语间视人命如草芥的态度却让人不寒而栗,谢铎弯腰在他耳畔低语,“楚卿,朕最爱的就是你这副凉薄的模样,朕的身边,最不需要的就是念旧的人。”
  后背已被汗水打湿,楚云峥却避无可避,“臣,谢陛下厚爱。”
  行礼的手被轻轻托住,“好了,你我君臣相和,不必此番见外。”
  顺着那微弱的力道起身,楚云峥垂眸不语,这就是所谓的天子近臣,云京权贵。
  当真是讽刺!
  谢铎一贯是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的性子,楚岑溪于他而言到底不同,自然也就不介意容他放肆几分,“朕找你来本也有别的事要说,户部尚书的位置如今空闲,便由楚卿你来定吧。”
  由他来定便是将这提携之恩一并给了,还真是荣宠非凡,也省了他旁敲侧击的功夫。
  楚云峥知道灵帝刚刚的警告,是既想给他培植党羽的机会,又不愿太放松手里的绳,但他有他的图谋。
  那个昨日在茶肆看过的名字跃然纸上,至少这是个明面上再干净不过的人,灵帝只扫了一眼就慷慨地允了。
  直到楚云峥的身影消失在视野,谢铎才轻笑出声,“秦七,去查查这个蒋之衡和江家有没有关系。”
  连思量都不需要就能写出来的人,怎么可能干净。
  “是。”
  房梁上的身影来去无踪,领命而行。
  “陛下既是有疑,为何又轻易答应了楚大人?”盛公公是伺候谢铎多年的老人了,有时候多问两句也不算僭越。
  谢铎随意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在盛和准备下跪请罪前才开口,“他难得有想举荐的人,遂了他的意倒也无妨。”
  盛和从这平淡的话语里听出了一点不同寻常的纵容,但伴君如伴虎,有些话轮不到他们这些当奴才的说。
  “对了,你去传朕旨意,赏北州伯黄金十两用作丧葬,不必溢美之词,他那个庶子,倒是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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