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灵泉还没得手,他如何能任裴阮就此丧命?
  没几息,李先生就因窒息老脸涨得通红,他拍打着叶崇山的铁爪,“侯……侯爷先放手。”
  “我要你不惜一切代价保大,你可明白?!”叶崇山睨了眼床上,只觉哥儿煞白的唇色极其碍眼,“记住,今日他活,你活,他死,那便也是你的死期!”
  “咳咳咳,小老儿我难道不想救人吗?!”李先生也来了脾气,他垂下眼皮,梗着脖子开口,“这胎凶险,天夭人寿,我可没那个能耐同老天爷争命。”
  眼见着叶崇山又要动怒,他忙补救,“我没本事,可侯爷你有!端看你舍得不舍得了。”
  叶崇山收回脚上力道,忍下踹人的冲动,不耐道,“别卖关子。”
  “那我就直说了,他现在情况危急,靠自身虚弱的根骨,断是挺不过这一遭鬼门关,须得借助外力,丹药老夫已经试过,效力远远不够,若是侯爷慷慨,肯借八成功力护他心神,我不仅可以保大,亦能保小。”
  “我只须保大,你是与我装傻?”
  李先生摇了摇头,“都一样,侯爷要他活命,就须暂且舍了这八成功力,大的活得下来,小的自然也无虞。”
  “何况这等时刻,”他顿了顿,不动声色继续游说,“若是不巧遇叶勉杀个回马枪,有小也可另增一道筹码。即便叶勉不来,裴阮日后也会感念侯爷的救子之恩。”
  八成功力,非同小可。
  即便叶崇山年轻时天资卓越,也要苦练三五载,受伤后靠采补更是须十年之功。
  他心中再三权衡,脸色也凝重起来。
  一旁的闵越察言观色,又补了一剂定心丸,“侯爷,有舍才有得,小公子醒来必定感念您的援手,届时有了源源不断的灵泉,别说八成功力,您这一身本领,再精进一层也指日可待。”
  就是这句话,叫叶崇山下定决心。
  多年行军打仗,他深谙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道理,何况这次截人计划,他部署得天衣无缝,即便短暂地失去大半功力,想来也无伤大雅。
  “时间不等人呐侯爷,救不救还请侯爷尽早定夺!”
  在二人不遗余力的煽动下,叶崇山快步走进床帏之间,扶起那几乎昏死过去的哥儿,带着他运转起周身穴位。
  不过柱香时间,裴阮苍白的脸上就有了血色,身体也能随着李先生的指令重新运劲,再不过小半日的功夫,一声响亮的啼哭终是惊破了黎明。
  “生了,生了。”李先生擦了把额间冷汗,“血也止住了,老天保佑,大小平安。”
  不远处芭蕉的暗影下,叶勉紧锁的眉心终是松动。掌心芭蕉粗壮的枝干早已无声留下一道巨大豁口。
  足以见证他心中激荡。
  叶成脸上也露出放心的笑,“恭喜大人了。咱们也是时候收网了。”
  小甲还是一副宰辅的迷弟模样,“大人好计策,这般将计就计,既不伤夫人分毫,又能不费吹灰之力拿下叶崇山那老贼!实在是高!”
  小乙默默点头,钦佩之情溢于言表。
  叶崇山奸猾,佯装护卫,近水楼台,掐着夫人命脉,叫叶勉投鼠忌器,不得不屡次佯装落败,就怕他一个狗急跳墙,误伤夫人父子。
  硬碰不行,那就只能智取。策反闵越后,叶崇山胁迫辛无几,意欲挑明真相离间二人,再借辟玉丹房失守调虎离山的计策,一早就被叶勉勘破,他干脆将计就计,反以叶崇山最渴求的灵泉为饵设下圈套,来了个瓮中捉鳖。
  招虽然险了些,但有李先生里应外合,效果竟出奇的好。
  这下老贼失去八成功力,正是最虚弱时候,不用大人亲自动手,就连李先生那般文弱大夫,亦能略施针药就将他拿下。
  论起不战而屈人之兵,还得是他们的宰辅大人!
  就在众人提前庆功的时刻,唯有叶勉,沉默异常。
  方才阮阮声泪俱下的控诉犹在耳际,他实在不敢托大。
  他怕哄不回裴阮,怕再听一次那些锥心泣血的指控。
  是他错了。
  他不该罔顾裴阮感受,肆意起利用之心;不该自负自诩,误把欺瞒戏弄当作深情,更不该一错再错,他分明有过很多次机会,可以挽回这个错误,可却因为轻慢,始终端着长者卑劣的优越,从头到尾不曾低头看一眼少年的真心。
  直到最后,少年失望地收回了这颗心。
  “大人?”
  叶成最先察觉叶勉的异样。
  这一声似是将他唤醒,首辅苦笑着摇头,“走吧,同我一道负荆请罪去。”
  叶成闻言也叹息,“夫人是个软和性子,这次定会原谅你,可大人也当自省,日后莫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孟春的风仍有些冷,叶勉轻轻“嗯”了一声。
  只是当他满心忐忑推开房门后,入目却只剩满室空寂。
  好一个……人去楼空。
  空气中弥散的浓烈血腥味,昭示着这里刚刚才进行过一场艰难的分娩,可诡异的是,不止孕夫和新生儿,连带着一屋子的人,竟在明里暗里数双眼睛的监视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股凉意窜上心头,叶勉胸腔一紧。
  这一次,从来算无遗策的他,终究是失算了。
  尾鱼受命去打个热水的功夫,回来就只看见他主子那神仙般的二叔孤寂地杵在产房正中央,宽大的袖袍掩住紧攥的掌心,可袖摆几滴鲜血,直白地诉说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夫人呢?李先生呢?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亦被蒙在鼓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本能叫他心慌得厉害,手中沉重的木桶也失手跌落,一片热意蒸腾里,他似乎看见从来微笑的宰辅大人,神色冷峻得厉害。
  片刻后,整个侯府大乱。
  不,不止侯府,接下来的七年里,整个大梁都动荡起来。
  第60章 西宜
  “呼——总算出了城。那些可恶的尾巴,应该追不上我们了吧?”
  “慌什么?有我在,包追不上的。”
  “是呀是呀,我们公子最擅离家出走,这么多年,右相大人不知派了多少高人盯梢,最后还不是都被我们甩开了?”
  “可……可宰辅和叶崇山,都不是寻常人……”
  “放心放心,叶崇山这会儿定然自顾不暇忙着跑路,叶勉那厮肯定也想不到,咱们不是叫老贼神不知鬼不觉卷走,而是另寻密道逃遁,这会儿他定全力追缉叶崇山的人马,顾不上我们。嘿嘿,没想到咱们阮阮也不是省油的灯,眼皮子底下竟给他们来了一手金蝉脱壳。”
  “可……”
  闵越忧心忡忡,“老贼自身难保,没有他从中斡旋,但凭群龙无首的一队车马,当真能骗过叶勉?”
  “山人我自有妙计,你且宽心。”辛致却极其自信,可旋即他又想到什么,露出一个又气又恨的神情,“一个贼不行,还有另一贼惦记,咱们怕什么?!”
  妙计?另一个贼?
  闵越细细又将方才惊险回想一遍,仍旧不太明白。
  原本按照叶勉的计划,成功骗得叶崇山功力、确认裴阮和孩子平安后,李先生须眼疾手快,伺机一剂银针封住老贼经脉。
  李先生谨慎,得手后不放心,又连喂他几颗秘药,直至叶崇山不甘地闭上双眼,老头儿这才捶了捶腰,“好了,总算是大功告成。”
  他笑呵呵瞅了眼闵越,“你小子也辛苦了,咱们现在只要安心坐等宰辅大人前来收拾残局就好啦。”
  裴阮还没有醒,粉粉皱皱的奶团子放在他身前,早已凭着本能扒开衣襟吮起了乳液,尾鱼等几人又被指派出去换水换衣,一时间整个房内安静的厉害。
  闵越闭了闭眼,想起裴阮的嘱咐。他紧张地咽下唾沫,轻手轻脚走到李先生身后,出其不意用一张汗巾将老头也一并蒙晕,然后走到窗边,学了几声杜鹃啼。
  昼夜交接的熹微天色下,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身形如鬼魅般潜进产房。
  他先是在床前凝视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用锦被卷起李先生,并一块婴儿大小的软枕,又如鬼魅般离去。
  闵越急切地揪紧衣襟,“李先生……”
  男人回头睨他一眼,面巾外的半张脸,青丝白面,斜飞的狭长眼中,狠戾的警告叫他不由自主咽下剩下的半句担忧。
  紧接着,辛致就带着小厮出现在房内,不等他问清因由,主仆二人一人抱起孩子,一人抱起裴阮,悄然打开房内一条无人知晓的暗道,临走前,辛致侧首,唇语道,“你还在发什么呆?”
  闵越犹如被人当头棒喝。
  直到这时,他才幡然醒悟,原来在叶勉同叶崇山龙争虎斗的同时,看似绵软无力随波逐流的裴阮,也早已暗中替自己留好了退路。
  最后,他选择谁也不要。
  是的,外面的天空广阔,他们又摆脱了发情期的桎梏,为什么一定要将一生套牢在一个男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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