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唐星野闭上眼,双手合十,低声说了些什么。他的侧脸在烟雾中显得有些模糊,神情是林墨从未见过的柔和,褪去了平日里的冷淡疏离,显出一种难得的脆弱与真诚。
  林墨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没有打扰,只是安静地看着。目光移向这承载唐星野整个童年的土地,破旧的屋舍,寂静的田野。
  如果他出生在这种地方,从小经历唐星野所经历的一切,他会想要什么?
  答案似乎十分简单。是活着,钱,尊严,爱。
  此刻,林墨似乎更能理解唐星野那份的独立和偶尔流露出的、对温情既渴望又小心翼翼。
  现在回头过看,唐星野不想输,报复人的小心思,潜藏着最简单的愿望:想要更好的生活,追寻更好的自己,笨拙地、不顾一切地奔向幸福。
  他对alpha的敌意和疏离,都是跌跌撞撞后,为了保护自我,避免自己受到伤害。
  林墨有过很多次想法,要是能从和唐星野年少时相遇多好。但从始至终,他都是唐星野身上的韧劲吸引,自然而不加雕琢的顽强。
  这种恰如其分的命运相遇,让林墨心头一热,再次坚信:那次偶遇就是他命运齿轮转动的起点,是上天为他预留的、最好的时机。
  就在唐星野俯首叩拜的那一刻,林墨动了。
  他没有任何犹豫,身形悄无声息地矮了下去,双膝径直跪在了唐星野侧后方的枯草泥地上。泥土的湿气和凉意瞬间浸透了裤子的布料,他却浑然未觉。
  他跪得笔直,目光越过唐星野的肩线,灼灼地投向那块刻着墓碑,眼神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虔诚。
  ——奶奶,您看见了么?
  ——您不认也没关系。
  ——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们都会在一起。
  这个念头在他心中翻滚,如同最恶毒也最深情的诅咒。他不需要名分,不需要认可。他只要唐星野。生生世世,都要锁在一起。
  唐星野直起身,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微侧头。
  几乎在同一瞬间,林墨已经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除了裤腿上沾上的泥点。
  下山的路上,日头渐暖,他们坐在树荫下休息,林墨提议,“我想把老房子翻新一下,建成小洋房。”
  唐星野想了想,嗯了一声。
  或许是此情此景触动了心绪,唐星野难得地讲起了些童年旧事。
  林墨听得很仔细,非常认真。目光落在唐星野侧脸,仿佛能透过那些平淡的叙述,清晰地看见:小唐星野在树下抱着旧书,落叶落了他肩头。闲暇时,在河边抓鱼,鱼太小,又默默地放回去。
  林墨忍不住脱口而出,“好可爱。”
  唐星野愣了愣,他没想到这个词会从林墨的嘴里说出来。太有反差,以至于他有点忍俊不禁。他可不觉得自己跟可爱能有什么沾边。
  “行了,”他语气里带着轻松调侃,“你别跟路至一样,自带八百米滤镜看人。”
  “我说的是事实。”林墨认真地看着他。
  不是看到小动物的可爱,那种就是因为爱产生的可爱。
  “……”
  林墨这张冷漠禁欲的脸,说的这种与他不相符直白的、土味情话,让唐星野又忍不住笑了。他摇了摇头,像是无奈,又像是某种纵容的默认,最终点了点头。
  “走了,事实哥。”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沾的灰,朝林墨伸出手,“再磨蹭真要晒成人干了。”
  林墨握住他的手,十指交扣。他沉默一会,反思自己该好好精进下这方面,“我会改的。”
  唐星野眼底还残留着未散的笑意,故意拉长了语调:“别,可千万别。”
  他目光落在林墨那张写满认真的脸上,唇角弯起一个柔软的弧度。“你现在这样,就很好。”
  林墨凝视了他两秒,随即应了一声好。
  季沉打电话过来。
  林墨侧头看着熟睡的唐星野,眼睫湿漉,脸颊还泛着粉,他迅速地拿起手机,往外走,轻轻带上门。
  季沉听到林墨的声音,拧着眉头,“唐星野呢?”
  林墨的目光虚虚地落在门上,好像能透过门看到里面的人,他的声音带着事后慵懒的沙哑,道:“他还在睡,有事我转述给他。”
  短暂的沉默。
  季沉自然捕捉到林墨言语带着隐晦的微妙的挑衅。林墨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叫醒唐星野,而是自作主张地接了电话并代为回应。这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信号。
  他的眼底浮上阴霾,屈指点了点桌面。
  再开口,声音没有带着任何暖意,“林墨,我没空跟你玩这种无聊把戏。他的体检报告出来了,有几项关键指标异常,需要他尽快回来复查。”
  他顿了顿,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精准地砸过去,“还是说,在你看来,满足你那点可怜的占有欲,比他的健康更重要?这就是你说自己不会绝对成为麻烦。”
  林墨呼吸一滞,季沉太知道怎么戳他的痛脚。眼底瞬间翻涌起冰冷的戾气,但涉及唐星野健康的话题,他的不愿和偏执都得让步。
  “我没说不回去,”他声音冷硬,“把地址和时间给我。”
  紧绷的语调暴露了他极度的不情愿,季沉像是早料到他会屈服,轻笑下,极快地说了一个地址和时间,最后补了一句,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
  “林墨,你听清楚,在对他的事情上,我从来不讲原则,更没有底线。”
  ……
  回程的路上气温越来越冷,唐星野怕冷,一直缩在毯子里,只露出小半张脸。林墨怕他闷着,伸手轻轻将那毯子往下拨了拨。很自然揽着他,唐星野半梦半醒间靠了过去,当人形热水袋,窝在怀里,不想动弹。
  唐星野刚落地时,早等着的alpha们拉着他去见研究所见一位资深专家。
  一系列复杂的检查后,专家看着报告单,眼底闪着兴奋的光:“你的基因序列非常特别,呈现出一种罕见的广谱兼容性和高匹配度。这让你能无差别地捕捉并解析其他Alpha和Omega的信息素信号。”
  “这不是我激素异常的原因?”唐星野蹙眉,这和之前的体检给出的结论有出入。
  “是也不是,表面上是激素的问题,实际根源是你的隐形基因。”
  专家推了推眼镜,给出一个更直白的结论:“简单来说,是因为有人对你产生了强烈的情感倾向。类似‘喜欢’、‘迷恋’甚至更深的情感执念,这种情感信号如同钥匙,你的基因才会被激活,从而捕捉并解析出独属于那个人的信息素。”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你作为一个Beta,却能闻到信息素。”
  专家语气放缓,似乎在寻找一个恰切的比喻,“这不是病理现象,是你成为某个人强烈情感的……共鸣器。”
  “是否方便透露下,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能闻到周围人的信息素吗?”
  唐星野:“……”
  从一开始。
  从分化结束,那天他就能嗅到信息素,他以为这是他分化失败的后遗症。
  原来,这是因被爱而感知信息素。
  他的目光落在宿舍那几人身上,第一个扫到路至,按照时间顺序都对得上,刚开学,夜里他就被路至的信息素呛到难以入眠。那时他只以为是环境过敏或心理作用。
  路至:“……”
  被唐星野那了然的目光,以及周围人瞬间聚焦的视线盯着,路至罕见地语塞了一瞬。他喉结滚动了一下,随即挺直了身子,下巴微扬。
  最早喜欢上老婆怎么了?有什么奇怪的!
  好在唐星野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保住路至的面子。
  唐星野的视线继续移动,将宿舍里其他几人也纳入眼里,思绪落在唯一不在这里的人,这是寒假里他几乎没见到的人。
  季沉……季沉不在这里。
  他是最晚出现在自己生活圈里的人,也是最后他嗅到冷冽的信息素。
  雪松的信息素弥漫复健中心,季沉正忍受着又一轮剧烈的神经痛楚,脸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治疗师看着仪器上显著活跃起来的信号,惊喜道:“你的神经反应阈值又在降低!痛觉感知恢复的速度远超预期,这简直是个奇迹!”
  最开始他只是好奇,逐渐想要用病患和照顾者的关系绑住唐星野。
  恢复痛觉本身对季沉来说没有太大意义,能重新感知到刺痛,并不能让他快乐。
  但因为唐星野而恢复痛觉,这件事意义非凡。这种隐秘的、独一无二的链接,仿佛将他混乱、无序的世界重新锚定,也是给自己套上枷锁,他如果伤害唐星野,便必将承受同等报复的痛楚。
  这才是季沉想要的。
  冬天的雪已经开始化了,像是洗净过往的积郁。春风带着清新的寒意,却叫人清醒,刺得他刚恢复些许知觉的皮肤微微发疼。
  季沉从复健中心出来,脚步有点迟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去哪。最想见到人,他的周围身边应该有很多人,未必需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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