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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乔雾摇头。
  火花被擦响,在幽闭的空间里似希望的萤火,微弱得像是呼吸就能被吹灭。
  乔雾整个人松弛下来,摁住先前就隐隐作痛的胃,找了台阶吹了吹灰,一屁股就坐了下来。
  她用俄语问他:“爱德华,要过多久才会有人发现我们?”
  爱德华靠在墙上抽烟,吐出的每一口烟圈都会避开乔雾的方向。
  绅士似乎是刻在他骨子里的教养。
  “脱衣舞每二十分钟一场,但苔丽丝喜欢跟客人互动,所以差不多得等上半个小时。”
  他显然对这里很熟悉。
  乔雾:“就没有其他出口了吗?”
  男人碧绿色的眼睛像狐狸一样眯了起来。
  “没有。”
  乔雾:“……”
  那刚刚跟你在一起的女人去了哪里?
  但这话不能随便问,否则就等于告诉他,她刚刚听了他们的墙根。
  上行的楼梯被他挡住,她面前就一扇被关紧的安全通道门。
  她现在哪里也去不了。
  对方看似对她没有恶意,但乔雾想不明白,他为什么就非要把自己堵在这里。
  安全门的那一头,男人的欢呼声和粗鄙的口哨震天响。
  爱德华抽完一支烟,又主动地跟她搭话。
  “估计还要再待一会儿,聊聊天吗?”
  乔雾:“聊什么?”
  眼前这个名叫“爱德华”的男人对她的好奇显然多过恶意,所以这时候,哪怕孤男寡女相处,她也谈不上害怕。
  更何况,既然苏致钦没有跟胸有足球场那么大的妹妹搞来搞去,那她在摩尔曼斯克应该能够被保障到最基本的人生安全。
  “有人跟你说过红舞鞋的故事吗?”
  乔雾愣住。
  红舞鞋是一个安徒生的童话故事,讲的是一个名叫卡伦的少女因为虚荣心作祟,穿着一双永远不会停歇的红舞鞋,直到被人砍下双腿,才得以从舞鞋的诅咒中解脱,彻底获得宁静。
  这个故事乔芝瑜在很小的时候跟她讲过,但她总嫌结尾太过恐怖,从不要求妈妈再多讲一遍。
  爱德华在听完她的叙述之后,嘴里咬着一支新的烟,笑了:“但这里的版本跟欧洲的版本不太一样。”
  “看来还没人对你讲过这个故事。”
  乔雾下意识皱了皱眉,正琢磨对方似乎话里有话,便听见他被氤氲的烟气泡得暗哑的嗓音,在空寂的走廊里,娓娓而来。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老国王在各地游历的过程里,遇见了一位美丽的舞者,他将她带回城堡里,送给她最昂贵的珠宝和最精致的锦缎,他给了她取之不尽的财富和随心所欲的权力。
  只是对舞者而言,城堡里的金银财富、如云的仆从也远不如舞台前的喝彩和聚光。
  于是,舞者向国王陛下请辞。
  但老国王实在太喜欢那个舞者了,于是他砍断了她跳舞的双腿,将她关进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因为只有这样,她才会永远留在他的身边。
  可哪怕如此,舞者却依旧像一只不愿被关在笼子里的雀鸟,向往海阔天空的自由。
  直到有一天,她的儿子在生日的时候替她达成了离开的心愿。
  舞者死于平安夜,死在她儿子的生日糖果里面。
  乔雾只觉得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拽住,用力地拽着她的心往下沉,往下沉,不断地往下沉。
  五脏六腑里传来的巨大疼痛让她张唇半响,却发现她竟在骤然之间失语。
  这是一个俄狄浦斯式的悲剧。
  故事里的所有人都像是被不可挣脱的宿命玩弄于股掌之间。
  爱德华低沉而沙哑的声音依旧在缓慢地诉说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
  “没有人知道,舞者的儿子是否从始至终都清楚,他是这场逃脱过程里的帮凶,亦或者,他只是解开锁链的一把工具钥匙,并不知情。”
  “只是,从那之后,舞者那可怜的儿子被老国王抛弃,作为对父亲的报复,他同样也抛弃了王国的信仰,他不再相信神灵,也不做祷告。”
  “他抛弃了神明,理所当然,也被神明抛弃。”
  氤氲缭绕的烟雾后,是一双与苏致钦如出一辙的绿瞳。
  乔雾看着爱德华这双令人熟悉的眼睛,一时之间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生涩地像是含了一口血水,张唇咬合间,都能尝到血腥的铁锈气。
  “然后呢?”
  爱德华静静地观察了一会她的表情,嗤了一声,像是再次陷入长久的回忆里。
  “然后啊?”
  “……”
  男人冷漠的声音都满是轻描淡写。
  “没有然后了。”
  乔雾垂着头,怔怔地看着地面,只觉得字句艰难。
  “童话故事,一般不都是,有一个,好的结局的吗?”
  爱德华反问得很漫不经心:“非得有么?”
  “……”
  乔雾张唇半响,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那舞者的儿子,他后来过得好么?”
  男人费力地挑了一下疤脸那一侧的眉毛,若有似无地扫了她一眼。
  “也许吧。”
  “他原本于平安夜在歆羡祝福中诞生,又在平安夜因一场过失而一无所有,而最后,却依旧在荒无人烟的流放之地,被鲜花高门簇拥着带上桂冠。”
  “他获得了所有人做梦都想要却又根本不可能会得到的东西,取之不尽的财富,随心所欲的权力,高山仰止的声望。”
  “这难道不算一个很完美的童话结局吗?”
  “……”
  一点也不完美。
  除了“残忍”两个字以外,乔雾在这个故事里,看不出任何,哪怕一点点童话故事该有的希望,反而充满了阴郁和变态。
  “毕竟这世上,”男人打了个哈欠,觉得困了,就又点了一根烟,懒洋洋地,像没骨头似地靠在墙上。
  “谁不想让自己被称为Викор呢?”
  Викор翻译过来,就是Victor。
  名字似乎于他们看来,更像是一个代号。
  乔雾低着头没说话。
  静默在安全通道里的这十几分钟的时间,于她而言,是一场不见血的凌迟。
  从爱德华对酒吧的熟悉程度,以及莉莉丝在二楼时透露的那句“哥哥也在这里”,再结合对方出众的长相。
  她已经能隐约猜到他的身份。
  远房的兄弟,或者其他?
  至少苏致钦跟爱德华小时候应该生活在一起。
  虽然乔雾并不知道今晚爱德华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
  到底是出于纯粹的善意,还是别有用心的恶意?
  只是没想到,很快,爱德华又皱着眉换了套说辞。
  “不过也不好说,这毕竟是一个被上帝诅咒的孩子。”
  “没有信仰的人,死后可能连地狱都不会收留他。”
  “……”
  苏致钦还这么年轻,为什么所有人都已经开始给他的生命做倒计时。
  被莫名的酸涩情绪压得几乎快要喘不过气,乔雾抬手捂住眼睛,低叹一口气。
  “不是的。”
  “嗯?”
  爱德华以为自己没听清。
  “不是的。”
  少女柔软而温柔的声音在空寂无人的楼道里响起来的时候,却像一盏能够点亮黑暗森林的微弱萤火。
  沉静而坚定的语调,如同包含着生命力的蔓藤,蓬勃而繁茂地开始生长,哪怕顺着最纤弱的枯枝,也能一点一点攀附,一点一点将原本衰败的幽林点燃生的希望。
  乔雾深吸一口气,平静地看了眼爱德华挂在胸口的东正教十字架,然后,缓缓抬眼于他对视,她的字句同样缓慢。
  “我不知道,是谁给他取了这个名字,这是一个英译的名字,对吧?但是Neo,把所有字母拆开重组,就是one。”
  “Theone——这就是一个被神选中的孩子。”
  “他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是被选定的人。”
  “从他被冠以这个姓名开始,神从来都没有抛弃过他。”
  月光漏窗而入,爱德华原本因为困倦而半眯起来的眼睛像听见一个巨大的、不可思议的假设,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不可置信地看了乔雾很久,才微微放松下来,散漫地嗤笑了一声。
  “这个解释很新奇,我们从未注意到过。”
  “他们相识于英格兰。”
  乔雾不知道这句话当中的“他们”到底指的又是谁。
  “……”
  眼前的少女已经戳破了窗户纸,爱德华将还没抽完的半根烟扔在地上,用鞋底将烟头碾熄。
  “那你想知道这个童话故事真正的结局吗?”
  乔雾微微一怔。
  爱德华眯着眼睛,看着窗外的月光,似乎是在计算时间,自言自语般地开了口:“我听说,小国王似乎同样没有逃离他父亲一开始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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