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和煜尧一起去的?”
  这充满杀意的气势连阿韶也受不住了,从前他还会收敛,百年过去真是越发张狂了,她正要解释,可转瞬间,人已经消失了。
  阿韶梗了梗,颇为无奈地摸摸鼻子,也跟着去了神界。
  *
  神界的风雪停了,数十万年的荒芜之地在这一场大雪中终于变换了一副模样。
  微小却蓬勃的绿意从厚厚的雪层中顽强钻出,成为花,成为草,成为遮天大树,在玄冰中沉眠了许久的珍贵生灵悠闲地伏在树下,嗅着熟悉而怀念的故土气息。
  神羲坐在悬崖平台上,眉目温和地眺望着生机重现的神界,在听到身后脚步声时,缓缓开口:“看来你恢复得还不错。”
  太初的神力能够赋予万物生机,做这些,比她要合适。
  “你特意留下部分神力给我休养,我总不能拂了你的好意。”太初走到她身旁,神魂之身,无声无息,可那股和煦的气息却让人难以忽视。
  “你可以收回去了。”他说。
  神羲抬头看他:“用不着了?”
  “你的力量,我用着不合适。”太初顿了顿,在她开口前,又换了个理由,“况且,你的神力满是肃杀之气,我受不住。”
  神羲耸了耸肩,撇着眼,无所谓道:“谁让我是为杀戮而生的呢。”
  她并不是什么生来慈悲的存在,温柔和善可对付不了穹宇之中那些窥伺生灵界的东西,只会被他们吃干抹净。
  “你是为希望而生。”
  太初眉心微蹙,不怎么赞同她这么说自己。
  神羲也懒得和他纠结,她恹恹地倚坐着,趁这会儿恢复些神力,曾被她随手插进石缝的桃枝许是受了太初神力的影响,绽出不少花苞,飘飞到地上,铺出一片娇红。
  谁都没说话,最后还是太初忍不住念叨起来:“先是仙界,再是无尽海,人间,魔地,我不叫你,你是不是都不知道回来?”
  说着说着就带了几分微乎其微的幽怨。
  神羲莫名其妙地眯了下眼,接着古怪地看向他:“你这样,很容易让我想起从前在人间时常常念叨我的老母亲。”
  她不禁笑了一下:“太初,别把你自己想得那么老。”
  若是算上神识诞生的日子,她比他都不知道大了多少轮,乍一听都觉得瘆得慌。
  太初蓦地一噎,撇过头,继续用他那副不咸不淡的语调开口:“那你近来在做什么?谁也不说,风俞都问到我这来了。”
  “你让他来问我。”神羲随口道。
  问你你会说实话?
  太初暗自腹诽,但还是认真地跟她说:“我告诉他,厄快追来了,你大约是在布下能抵挡它们的屏障。”
  “——可你是什么想法?”
  “来一个杀一个。”
  神羲拨弄着裙摆上的花瓣,垂着眼眸,同样认真地答道:“最后一个锚会钉在妖界,仙界离神界太近,魔地、人界又在中间,妖界离得最远,也最危险。”
  “到时候,我会让所有穹宇之外的厄,都只能往妖界来。”她语调逐渐冰冷。
  太初毫不意外地点点头:“所以我让风俞先回妖界准备了。”
  神羲便抬起一双黑亮的眼,里头写着——“那你还叫我回来?”
  可他们又同时意识到,有人来了。
  第79章
  黑色身影突然出现在山脚雪坡之上,而山巅的两人意识到之后却都没什么反应。
  太初仿佛变得更耐心了些,连语调也十分缓慢:“你大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风俞,他很关心你。”
  神羲懒懒散散地支着下巴,视线追逐着企图飞上神山的灵鸟,带着几分感叹地说道:“他们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总是忍不下心,有时也宁愿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无忧无虑地活在这天地之中。”
  看着长大的。
  这话真是能挑起人的思绪。
  “也包括那只厄,是吗?”
  太初低着头,神色莫测地看着她,“你有没有想过,若他和他那些同类一样,吞噬了生灵界,要如何?”
  “他没有。”神羲毫不犹豫地回了句。
  “但谁也不知道厄是种什么样的东西。”
  太初经历过覆灭之战,对厄带着天然的排斥,能忍到现在已是很不容易了,“他若突然回归自己的本性,你到时候是杀还是不杀?”
  神羲也知道太初将这话憋了很久,他没像昱一样背着她去杀长昀,便已是包容万分了。
  她难得见他生气,一时没开口,只坐在地上抬头看他,看得他难以忍受地避开时,才伸手轻轻拉了一下那截近在咫尺的袍角,温声道:“太初,办法是想出来的,不是选出来的。”
  现在又开始装小辈了,太初被她看得无奈,冷淡地询问:“那你想的是什么办法?”
  神羲能感知到长昀正在山下安安静静地等她,可太初也确实需要她明明白白地给出一个交代,这不免有些残忍。
  半晌,她挪开眼,语调平静却不容置喙:“若有那日,我就把他关起来。”
  “生灵界和厄,孰轻孰重,我分得清。”
  只是关起来。
  太初沉默地看着她,也不知她是太心软,还是太相信那只厄了,或者是别的,他突然问了句:“你当初为何会以自身神力神血饲养他?”
  说完又立刻补上道歉:“抱歉,我知道你和月都不太喜欢将自己和对方混为一谈。”
  这么分裂的事,太初倒很自然地接受了,反而让神羲一怔,她其实也不算太介意,只是接受不了昱那种偏执的方式。
  当初,月之所以失去因果之力,便是因为她从中窥得了自己和羲的渊源。
  而她希望,月只是月。
  神羲偶尔也觉得复杂,也会被那样的情绪带动,或许时日再久一些,便能平常看待了,至少此刻,太初这样提起来,她还是能接受的。
  “看他饿得快不行了,觉得可怜。”神羲眼睫微落,轻声答道。
  太初却深思了一会,面带犹疑地问她:“这么说来,你是可以控制他的,对吗?”
  她的神力,神血,都在那只厄的血脉里,若是她想,便可以借此轻而易举地杀死他。
  甚至还有不久前为他塑造身躯的灵元,那都是可以被她控制的东西,神羲微微蹙眉,否认道:“我没这么想过。”
  太初淡漠地垂了垂眼,毫无情绪地说:“我只是提醒你。”
  “你可以相信我。”
  神羲仍旧坐着,仰头看他的目光却坚定,坚定到足以抹消一切怀疑,“我不会让那些事情再次发生。”
  太初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也见过无数双眼眸,却觉得自己无法在这样的眸光中坚持太久,他偏过头,屈起的指弯罕见地颤了颤,被他不动声色地压住。
  半晌,他终是退了一步,视线却没再回来,嗓音听起来也更淡了些:“行了。”
  “再不放人,我怕这山都要被他夷平了。”
  神羲弯着唇角看他,直到太初没好气地散去了身形,才挥手撤开了山脚处的禁制,她觉得太初实在是多虑了,长昀怎么可能做的出那种事。
  长昀只会等,一日日,一年年,万万年,就如那段在山下长跪不起的岁月。
  为月时,只有些许浅淡的印象。
  等她历经岁穗,又成为神羲,那些印象才变得愈加深刻起来,塑造出一个鲜活的,让她无法再视而不见的存在。
  而接下去要如何对他,在他穿过深雪,一步步走到她面前时,便已做出了决定。
  *
  零星雪絮飘进坠落满地的娇红之中,将卷曲的花瓣染成湿漉漉一片。
  “阿羲......”
  明显弱势的语调,含了太多复杂的意味。
  但没有得到回应。
  微凉的指节试探地勾进那只安放于膝上的掌心,依然没有得到回应后,长昀垂下眼梢,闷闷地坐在她身侧,开始胡思乱想。
  只有两道气息,是那个常年在神山之巅的青年。
  她救了煜尧吗?怎么救的,也与他贴了额头?
  衣袍上有别的男人的气味,不近,也不会远,他们为何离那么近?
  她不让他上山。
  也不说话,她看不见他......
  “手怎么这么凉?”
  神羲半垂的眼睫轻轻眨动,视线在长昀勾着自己掌心的指节上顿了顿,修长瘦削的形状,透着冷淡的白,像落在雪里的薄瓷,轻飘飘的易碎品。
  她抬起眼眸,打量着他的面容。
  黑雾逐渐淡去之后,便露出了熟悉的轮廓,清艳的五官,明晰的线条,干净的眉眼,或许因为是厄,又浮现几分似有似无的凌厉,以及,刻意收敛的侵略感。
  长昀一团乱麻的心绪在她这句轻轻浅浅的关心中散得干干净净,乖顺地低着一张脸,任由她指尖缓缓划过自己的眉骨,眼尾,脸侧。
  “还是很好看。”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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