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只是直到今日,才算有了机会。
  长昀向来以发带束发,岁穗看到锦绣阁,便想起自己那时画的日出云霞图,倒是十分配他的名字。
  衣着考究的男子闻言,愣了半晌,“望坡之约”这四个字被记在家训里已有数百年,连那装着发带的宝盒都成了供在家里的老古董。
  他一时没想到,还真会有人来取。
  但眼前的姑娘,即便只是那位恩公的后人,也无论如何都称得上是锦家的贵人,他顿时恭敬地将人请到了二楼的雅室内,备上香茶后不久,便有一老者捧着宝盒前来。
  男子唤了他一声“父亲”,二人对着岁穗均是一礼。
  宝盒尘封已久,除了昔年那位锦家先祖,无人打开过,老者又连连道了几声谢,便领着男子,知趣地退了下去。
  宝盒内,是层层叠叠包裹着的精美锦缎,历经岁月的沉淀后,已有些许褪色。
  岁穗将锦缎一一展开,取出那条玄黑的发带,锦小娘子绣工了得,一幅日出云霞经她施针用线后,更是精巧夺目。
  一封短笺从包裹着的锦缎中落下。
  长昀正要捡起,便听她问了句:“长昀,这发带好看么?”
  据那老者所言,这应当是一件谢礼,长昀并不清楚其中的缘故,见她眉宇间愁绪减了几分,便乖顺地点了点头,“好看。”
  “我想送给你。”
  岁穗垂着眼睫,玄色,是因为那时她一身玄衣,日出云霞,也是因为那时恰好遇上的景致,与同样一身玄衣的长昀,刚好相配。
  “那,我帮你系上,好吗?”
  第45章
  “殿下,曾救过那位锦家家主吗?”
  她左手有伤,长昀便自己解了发带,单手握发,背对着坐在她身前,视线缓慢扫过落在桌下,她还未发觉的那封短笺。
  “嗯。”
  岁穗将发带从他半扎着的马尾下穿过,又一圈一圈缠绕起来。他头发很多,平整地披散在肩背上,很黑,像她曾把玩过的深色玛瑙,泛着一点微末的光泽,带有些许卷曲的弧度。
  不太像人。
  不太像她见过的任何男子。
  “当时她被流寇所劫,我恰好带着禁军路过,便救下了她,分别时,她将我画的日出云霞拓下,说会绣成发带,当作谢礼。”
  长昀容貌清艳,原先的发带太过朴素,现在这条确实更加衬他。
  岁穗颇为满意地看着半隐在他发间的金色绣线。
  “好了。”
  长昀站起身,也将落在地上的短笺一同捡了起来,递给她时,目光却忍不住在最后一行字上流连,无法平静。
  他本以为,她对他无意,可她赠他发带。
  在无尽海时,龙伯有次喝醉了酒,便开始说些外界的趣闻,他依稀记得,在人间,女子赠予男子发带,有定情之意。
  这让他有些,不确定她的心意了。
  岁穗接过短笺,方才她并未注意到,锦小娘子还给她留了书信。
  信上写道——
  穗姐姐,
  望坡一别,已有十年。
  我本纳闷,为何迟迟无人赴约,
  托人多方打探,才知姐姐已得道飞升。
  仙境邈远,亦不知何时方能再见。
  愿姐姐顺颂时祺,珍重己身。
  发带本是赠予郎君之物,
  姐姐虽非男子,我却仍想送予姐姐。
  望姐姐来日取时,
  已有良人在侧,琴瑟和鸣。
  落款为锦妙,想来是那位锦小娘子的闺名。
  岁穗这才想起,当时锦小娘子拓画时,确实提过,等她来日寻得心上人时,便可将这条发带送出去。
  “姐姐定要寻个容貌俊美的夫君,方能压得住我这一手绣工。”锦妙冲她俏皮地眨眨眼,半真半假地说了这么一句。
  虽是玩笑,但长昀确实生得好看,应当不至于让她失望。
  然而,夫君和心上人这事,岁穗还未想过,她送给长昀,也只是因为他合适,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她将短笺收起,抬头时,却倏然撞上长昀那双纯澈的眼眸。
  他在看她。
  金色绣线迎着窗缝几缕落下的日光,在墙面留白之处,投映出一簇粼粼闪动的光点,如静谧暗夜时布满璀璨星辰的天幕。
  岁穗视线随着星点游弋了一瞬,又挪回到他眼中。
  然后低头。
  她抿了下唇,不禁想问自己,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吗?
  似乎不再是以前那样的回避,长昀微不可见地弯了下眼梢,他一向以为殿下对自己无意,但此刻,却从她眸光的几番变换之中,瞧出了一分藏在平淡之下的别样情愫。
  即便只有一点点的不同,那也足够了。
  他们还会去崇吾山,去无尽海,还有很多的时间,他愿意为了一点点的涟漪,陪她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
  -
  觉察到有人靠近,长昀便将情绪收敛,低声唤了句:“殿下。”
  岁穗闻声抬眸,听见他说“有人来了”,推开窗没多久,便看到阿韶探出个脑袋,正朝屋里张望着。
  “殿下从宗庙回来了?我说怎么这附近有那么熟悉的气息,还真是......长昀买了新的发带?”瞧着金灿灿的,阿韶说着便想伸手摸摸。
  可长昀走得快,她摸了个空。
  阿韶收回手,转而摸了摸脸,看向岁穗,提醒道:“殿下不好再回客栈了,那有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少年,应当是大邺的小皇帝,正眼巴巴地等着殿下,我怕被他瞧见,还是特意从窗户里溜出去的。”
  大约是客栈中有人将他们的行踪告诉了子敛。
  “那便不回去了。”
  街市又更热闹了些,一开窗便有底下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传来。
  大邺如今如何,岁穗已看见了,她不擅长告别,也不想留下太多痕迹,“我们再看看地仙那里进展得如何,然后便去黑部吧。”
  阿韶重重地点了几下头,又突然凑过来以一种无法拒绝的口吻征求道:“殿下,我们去寻些吃食吧,我饿了。”
  人族无须辟谷,在吃食上花样众多,而皇都又是大邺最繁华热闹之地,岁穗看了看阿韶晶亮的眼眸,觉得她不是饿了,而是馋了。
  仙界虽也有吃食,但都是清汤寡水,没滋没味,突出一个无欲无求。
  神界就更不必说。
  岁穗向锦绣阁的二位告辞之后,便随着阿韶进了一家最热闹的食肆。
  阿韶豪迈地点了一桌,搁下一块金锭,便被店小二恭敬地请进了楼上雅间,不过半个时辰,岁穗只是瞧了会儿外边的景致,回过头时,一整桌菜已所剩无几。
  岁穗尝不出味道,长昀也没怎么动筷。
  她看向长昀,长昀回以一个无辜而单纯的目光,让她忍不住笑了一下。
  阿韶咂巴着嘴,有些意犹未尽,但也不想因此在人间大出风头,只好恋恋不舍地离开食肆,走时还特意给木飞打包了一大盒,说要让他也尝尝。
  他们往城门去。
  昨日,地仙将一些棘手的魔族交给阿韶和长昀后,剩下的已能应付自如。
  城门外,岁穗见到了更多前来支援的地仙。
  连黑部之中,都有地仙的身影,这其中未尝没有督察之意。
  毕竟,这么一大批魔族,贸然放入人间,若是心存歹心,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族要如何抵挡得住。
  天音护持人间,虽说对各族一视同仁,也能做主将部分魔族从魔地放出,但若因此威胁到了人间人族的兴亡,炎阳和风俞都饶不了她,等羲神降世后,也定会问罪于她。
  女妪平淡的视线扫过那几个地仙,并不怎么在意。
  “黑部还有千余魔族,方才走的那批,他们大多年迈体弱,修为也都不高。”女妪望着道路尽头逐渐没影的车队,拍了拍身旁结实的马车。
  这些马车,都是人族送来的,大约是希望他们快些离去。
  “姑娘,坐这架吧,我们也快启程了。”女妪转过脸,对岁穗说道。
  日落时分,澄黄的霞光铺满山道,鸟雀叽叽喳喳地归林,晚风将树叶吹得哗哗作响,又卷着春寒朝人压过来。
  车轮骨碌碌向前滚去。
  女妪带着幼子和岁穗他们一道,更多的时候,女妪都坐在车厢外,她的幼子时而陪她一起赶马,时而骑着木飞,在空中飞来飞去。
  女妪是木飞的姑妈。
  木飞的父母都死在离渊,死在那人的冰霜长剑之下,从女妪的描述中,岁穗已能猜到,她口中的那人,便是煜尧。
  煜尧容不下魔族,等他寻回神力,成为昱神之后,魔族又该如何?
  岁穗不由想起月神。
  月神那般看重世间万物,若她还在,是否也会看重和人、仙、妖同样诞生于生灵界中的魔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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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黑得快,方才还染着红霞的云层,转眼便成了幽深的一片。
  岁穗正在翻看兴庆帝的杂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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