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岁穗指腹摩挲了一下,引得阿韶“咯咯”笑了起来。
“殿下,你摸得我好痒!”
阿韶在自己脑门上抓了两下,但没有丝毫缓解,她顶着笑意:“难道我与殿下也是异父异母的亲姐妹么?”
只有亲族之间的血脉,才能让灵力如此亲昵。
“为何会这样?”
岁穗将红线还到阿韶掌心,焰光熄灭,扑面的热意也随之消退,一抹寒凉袭来。
大约是被火燎了这么一会儿,岁穗眼中发涩,她闭上眼,靠在石壁上,指尖压着眼廓。
若是只有长昀的灵力会被她左右,那也许是长昀和她有什么隐秘的渊源,但现在阿韶也是如此,那问题可能反而出在她自己身上。
“我从没碰见过这种情况。”阿韶一手支着头,一手拨弄腰间长鞭上缀着的流苏,满脸不解,“殿下身上尽是些谜团,倒也不差这一个......但要想知道,恐怕只能问问风俞殿下了。”
岁穗闻言,不置可否。
眼周突然覆上一道舒润的气息,宛若一阵柔缓的风,眼中涩意霎时消融大半,她睁开眼,便看见长昀悬于她眼侧的两指。
银色灵力如水流淌。
两双眼睛视线一触,长昀顿了顿,随后收回了手。
“谢谢。”
岁穗轻声道谢,又瞧见他腕处似有似无的黑气,便伸出了手,将要触碰到时,却蓦地想起他先前的模样。
她不是没看到那抹桃花一般艳丽的色泽,只是被古怪的灵气魔气一扰,再加上,长昀在她心中一直是个少年的印象。
那时没来得及想,此刻却慢慢觉得不自在起来。
若说少年,子敛那样的才算是正儿八经的少年,而长昀,不管是他那张脸,还是站起来比她还要高一个头的身形,都不能再称之为少年了。
长昀见她手掌悬空,迟迟不落,有些疑惑地看向她。
岁穗神情一顿,接触到他的目光后,竟下意识地蜷了蜷指尖,她有些不太明白自己为何会是这种反应,但也并未显露出来,只是轻轻地询问道:“我再帮你驱散些魔气,好不好?”
===
天光晦暗,银杏树上晨雾缭绕,偶有几阵人声自帝女观外传来。
念及长昀还未完全恢复,三人便干脆栖身在这观中。
岁穗听阿韶说了人族这边的情况,邺都城外四散驻扎了几万兵马,加上临近城邑的屯兵,加起来有二十万,听着虽多,但真要对上魔族,却不一定有胜算。
城中修士不过百人,修为最高的,也只到金丹。
可反观魔族,主战的赤部占了三成,个个都不是好对付的,而赤部的首领,修为应当在元婴之上。
不到最后关头,人族不会主动进攻。
他们只能等,等修仙大能从北川回来,或是,等神仙下凡相助。
阿韶也提到了那些被囚禁在黑部中的百姓,她跟着木飞赶到时,恰好碰见几个修士在营救他们,她便没有贸然现身,只是暗中帮了他们一把。
“木飞倒真没拦着。”阿韶越想越觉得有趣,不仅没拦,还帮着她一起遮掩行迹,“他这反水也太快了些!”
“如你所说,黑部主和,本也不想和世代居于此地的大邺人族起兵戈。”
岁穗望着窗外阴沉的天色,只觉得魔族的处境也不是很乐观。
离了困魔之地后,他们便真成了世间的异类,不被其他三族所容,即便不想作恶,但为了更好地活下去,也不得不依附同为魔族的赤部。
“可他们也快无路可走了,先前北斗诸仙忙着筹备素辉帝姬的婚仪,才无暇理会这事,现下婚仪结束,要不了多久便会有仙君下界收拾他们。”说到这里,阿韶抬了抬眼,忍不住想提醒一句,“殿下,咱们最好别碰上北斗的人......”
阿韶总觉得北斗不安好心,殿下在神界时就敢屡屡诋毁,如今不在神界,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我知道。”
岁穗应了一句,垂眸看向长昀搭在膝上的手,冷白色的肌肤贴在她掌心,上面已没有什么黑气了。
她静默片刻后,问道:“护国大阵,也是源自柢岭吗?”
大阵是邺都百姓得以安稳生活的倚仗,城外的魔族则在等着它破碎的那天。
一旦破碎,便是双方交战之时。
无论如何,这阵都不能破。
“对,”阿韶点点头,“正好与殿下想去的北峰在一处。”
说不定其中还有什么渊源,阿韶这么想着,便听见岁穗接了句,
“我们先去柢岭。”
第34章
四月初一,天色始终没有大亮,浓沉的阴云挂在邺都上空,像是随时会落下一场暴雨。
宫城外的东街上新支起一座粥棚,有头发半白的老翁在里面烧火熬粥。
往常都是放粮,每家每户可遣一人来领粮袋,若是节省点,一袋粮约莫够吃十日。
但实际上,却不是每家都能领到粮,也不是每家都够吃十日。
常常只到第五、第六日时,粮袋便空了。
熬到第十日,百姓提着空荡荡的粮袋去问时,还会被分粮官讥讽一番,“定是你家贪吃太过,才会不够。”
一边说,一边还会刻薄地少挖两勺。
但这粮,一日两顿,省着吃都怕不够,哪里还敢贪吃呢?
是以今晨,突然听到赈粥的消息,百姓心中反而高兴起来,乌压压的长队一直排到街尾。
“娘亲,那是什么?”
人群中,面容肌瘦的垂髫小儿扯着身旁妇人的衣袖,怯怯地问。
远处市口的地面上淌着一大滩新鲜的血渍,有身着皂服的小吏正提着水桶,卖力地泼洒冲刷着,不多时,便冲了个干净。
面上的痕迹消失了,心中的痕迹却愈发深刻。
“哎,听说了吗?”缓慢挪动的队伍里,有人指着市口,窃窃私语,“圣上今晨连着斩了四个侵吞民粮的贪吏,喏,就在那儿!”
妇人听闻,捂着小儿的眼,生怕他瞧见什么骇人的东西,连忙牵着他往前去,直到瞧不见那原先淌血的市口。
粥棚旁,一身素黑衫袍的子敛面色惶惶地靠在柳树上,柳枝被风吹得左右乱晃,晃到眼前时,他便无意识地扯了一根,一下一下揪着上面才抽出的新芽,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今日行刑,他就在街边,断头刀寒光一闪,头颅立时砰然滚落,前一刻声嘶力竭的哭叫求饶,转瞬间化为一片死寂。
耳畔仿佛还有余音。
他只觉得恐惧。
原本只是想亲眼见到罪人伏诛,但那一刻,子敛突然明白了皇祖说的,“君人者当怀敬畏之心”。
她要他敬畏的,是生命。
是手中生杀予夺的权力。
一道简短的敕令,便能轻飘飘地碾碎四条人命,若是开战,生灵涂炭,血流漂杵,届时,碾碎的便是成千上万的人命。
他感到心慌,书也读不下去,干脆过来看太傅赈粥。
眼前是有食果腹的百姓,一河之隔的阙楼,则是皇祖飞升之地,站在此处,才让人觉得心安。
皇城错落的屋檐之上,岁穗被阿韶带着向柢岭跃去。
阿韶轻功极好,一路都没人发现他们。
岁穗瞧见了粥棚,也瞧见了排队领粥的百姓。
“殿下,这些人将你的神像捏得那么丑,连设的仙坛上,都只供奉素辉帝姬,你何苦冒着风险来帮他们?”
阿韶在邺都转了一圈,耳闻目睹了种种白眼狼行径,心中自然愤愤不平。
“不过是求个心安。”岁穗视线掠过子敛,缓声道,“这世间真相如何,并不是人人都能知道的。”
她从未想过洗干净那些污名。
所以也不必责怪那些一无所知的人。
“——只是辛苦你和长昀陪我走这么一趟了。”
否则单凭她自己,根本到不了人间,只能看着金册束手无策。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为殿下不值罢了。”阿韶摇摇头,连忙解释,“殿下给了我和长昀庇护,才能让我们在神界修炼,神界一日胜过仙界百日,现下只是来人间跑个腿罢了,哪能说辛苦。”
长昀亦看着她,目光温和。
岁穗唇边牵起一个笑,垂眸望着底下一晃而过的宫殿。
越过这成片的宫殿,便是连绵的柢岭,长林幽深,云雾缥缈,因临近皇宫,人迹罕至。
阿韶悄无声息地落在一片葳蕤草木之间,她皱了皱眉,茫然地朝四面望了望,“殿下......我只能感知到此处了。”
大阵中灵气流动的源头应当就在这座山峰里,但具体在什么位置,阿韶修为不够,无法探出。
“这便是北峰。”
岁穗仰起头,凝视着上方明显高出两侧的峻拔山尖。
“还真是......”
阿韶心中腾起一种果然如此之感,只是不知那仙窟里到底藏着什么。
而现在,他们要怎么找到仙窟的所在呢,难不成要将这么大一座山劈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