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他穿着纯黑的短袖,单手拎着外套,不理会身后嗷嗷不舍的队友们,径直走到停车处。
口袋里的电话第八次响起,嗡嗡的提示震动和艳阳高照不知哪个更令人心情烦闷,姜之堰不耐地插上车钥匙先开了空调,再然后才瞥了眼电话来电。
“贺知松”
“轰隆隆——”姜之堰冷着脸一脚油门冲出去,又猛打方向盘一个急转弯,彻底消失在眼巴巴的队友视线内,只留下一溜黑烟。
小林羡慕地张望,感慨道:“不愧是我们队长,这开车技术杠杠的,这么小地方还能甩个漂移,酷毙了!”
一旁埋首苦干的另一个队友小陈“呵呵”地笑了声,戏谑道:“小林同志,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因为车的原因。”
“我们这队长,可不是普通人啊……”
嗅到吃瓜的气息,一群人手上的活也不干了,全都凑过来。
那小陈诧异地瞪大眼,吃惊地大喊:“不会吧,你们没看出来吗,队长开的车是巴斯搏啊!”
“我们这三瓜俩枣的工资,上哪买这车?”
“啊?”小林瞠目结舌,支支吾吾地说道:“我以为,是那款网约车……还想着队长加班不爽是因为……”
因为耽误他赚外快,所有人都默默地在心里补充。
“你们……”小陈都无语得给自己都笑了,“所以说,抱好队长的大腿,我们离吃香的喝辣的还远吗?”
副驾驶的手机在一个猛甩下早就掉到了座椅底下,还不知疲惫地振动着,姜之堰脸色阴沉得几欲滴下水来,车子稳稳停在路边,平缓了一下起伏的胸膛,才低敛下眼皮,弯腰捞起手机。
那人还在不知疲倦地打着电话,姜之堰咬紧后槽牙,手指滑动,刚要接听,电话就挂了。
悬停的手指顿了几秒,那边却像是失去了耐心,不再打过来。
姜之堰冷笑了声,轻嗤:“没缘分,这可怪不了我。”
他扔下手机,用双手使劲搓了搓脸,再睁眼时,才发现四周的景色有点熟悉。
刚刚情绪压不住,他没有目的地地乱开,居然来到了以前待过的福利院,如今,这里荒草丛生,听说曾经被改造成游乐园,但又经营不善,最近计划改建为民宿招揽游客。
总之,就是不见当日的模样。
姜之堰失神地望向不远处破旧的小火车,低矮的摩天轮,停滞不动的旋转木马,记忆里的场景渐渐还原。
福利院的铁栏杆,开阔的小操场,宿舍,食堂,活动室……
他被送进来的时候,也就七八岁,正是狗都嫌的时候,按理说不会有人遗弃这么大的健康小孩,况且还是个男孩。
福利院的院长一问,才知道他是从另一家救济院转过来的,先前的院鞜樰證裡长是个枯槁的老嬷嬷,没精力也没钱了,救济院开不下去,这才想方设法将这些可怜孩子转到别处,也算是有个去路。
姜之堰小时候是个彻头彻尾的浑小子,在救济院就总是和那些偷偷掐他的阿姨打架,最厉害的一次,差点把一个阿姨的手指咬下来,因此,就算是换了个地方,他也先入为主的认为,福利院的阿姨也是两面三刀的势利鬼。
那时候他第一次踏进福利院,还没进门就听见一片欢声笑语,许多小朋友围绕成圈,正和阿姨做游戏。
他当时很是不屑,觉得那都是些只知道玩耍的蠢东西,高傲地撇开头,不愿意参与。
这一瞥头,姜之堰看见了另一个蹲坐在树底下的小女孩,和其余人格格不入,引发了他的好奇心。
“喂。”
小女孩闻声抬起脸,露出张湿漉漉又沾了泥巴的花脸,怯生生地看着来者不善的人。
眼前人明显是不属于福利院的陌生人,她被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幼时的赵予宁带着哭腔,瘪着嘴无措地小声询问:“你是谁?”
是谁?
是同学而已。
掐了掐眉头,姜之堰从回忆中抽离,当头的烈日明晃晃地照进车子,他自讨没趣般低笑了声,转动钥匙,打算离开。
“好,如果有消息,麻烦联系我,真是麻烦你了!”
一抹浅蓝色身影从废弃的游乐场售票处走出来,赵予宁微微弯腰感谢守着游乐场的老头,转过身时,肩膀塌下,显然是有些泄气。
她今日特地前往福利院旧址,就是想寻找赵阿姨的下落,却被告知当年福利院拆除得突然,很多人几乎是人间蒸发了一般,都查不到踪迹,就连当时福利院隔壁小超市的老板,也不清楚他们的去处。
很奇怪,赵予宁心中泛起忧愁,直觉告诉她福利院的拆除有所隐情,但她找不到人,也就找不到事情的真相。
正苦恼时,一架黑色的轿车徐徐停在面前,赵予宁迷惑地看向车窗,下一秒,副驾驶的车窗降下,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上车。”
很平静的口吻,赵予宁皱起眉,从外往里看,看见姜之堰坚毅绷紧的下巴,不解他的意思。
“上车,我知道福利院院长在哪。”
第6章 院长
天气炎热,车里的空调开得猛,凉丝丝的冷气直往骨髓里钻,赵予宁不自觉地抚了抚裸露的胳膊。
刚刚上车前,她好一番纠结了坐副驾还是后座,慢腾腾挪到后排发现车门紧锁后,又灰溜溜地回到副驾驶。
上车后,尴尬的气氛就游离在俩人之间,本着自己有求于人的原则,赵予宁主动开口。
“说起来,咱们俩有好几年没见了吧?”
她微微侧脸,找了个最普通的话题。
闻言,姜之堰握着方向盘的指腹微微摩挲,视线不偏不倚,专注地看着前方的红绿灯。
语气端的是一片风轻云淡:“八年。”
红灯,车子缓缓停下,稳稳当当地停在停止线后。
姜之堰侧过头,认真盯着赵予宁的侧脸,似是要把这八年来的所有变化都收入眼底。
“已经八年了。”他又重复了一遍。
低沉沙哑的嗓音听着有股瞒怨的气息,赵予宁揉了揉耳朵,总觉得这话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委屈。
“哈哈……”
她后悔提起这个话题,尬笑两声,正要转移话题,眼前忽然压来一片黑影。
她下意识屏息,一只手臂横伸过来,袖子包裹下的肌肉鼓鼓囊囊,独属于年轻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
距离太近了,赵予宁轻而易举就闻到姜之堰衣服上干净的皂香味,微微一愣。
不会吧,这个牌子的洗衣皂还能买得到吗?
她神游天外地胡思乱想,记起很久之前福利院里拥挤逼狭的洗衣房,昏黄的晚霞摇摇晃晃,映出少女吃惊无措的脸庞。
“滚。”
赤裸着上半身的姜之堰面若冰霜地伫在水池旁,拎着一件湿漉漉的上衣。
洗浴过的发梢还在往下滴水,顺着少年俊秀的眉眼往下淌。
自来水混进眼睛,姜之堰红了眼眶,不停地眨眼,想要看清逆着光呆站在门口的是谁。
那时候的赵予宁胸膛跳得比打点计时器还要快,课程上刚学的东西远不及现实生活里的确切感受,她清晰地听见自己艰难的吞咽声,然后,头也不回地逃离。
时隔这么多年,赵予宁再次回忆起,十分肯定以及确定,当时的她就是见色起意。
“啪嗒”
伴随着细微的声音响起,副驾驶面前的空调风骤然变缓。
姜之堰面无表情地收回手,恰好,绿灯亮起,他扭过头,心无旁骛地看着前方,仿佛刚刚的举动只是顺手而为。
这时,一道难以言说的视线投了过来,他紧张地捏紧了方向盘。
右边的侧脸在注视下一动不动,殊不知,皮肤底下的每个神经都在欢呼雀跃,姜之堰不动声色地咬紧后槽牙,才能抑制住拼命想要上翘的嘴角。
果然,他满心欢喜地想,她还是在意我的。
赵予宁毫不避讳地盯着姜之堰的侧脸,浓密的睫毛,高挺的鼻梁,薄削寡情的嘴唇,气质沉稳大气,无容置疑的帅气。
但是,她怎么就体会不到当初那种强烈得几欲爆炸,紧张得声声颤抖的爱意了呢?
此时,赵予宁就如同局外人一般,以第三视角冷静清晰地剖析自己的情感,从千丝万缕的酸涩惆怅中挑出了一丝怨。
但究竟是怨他还是怨自己,就无从分辨了。
半晌,她垂下眼眸,将一切情绪敛入眼底,无声地叹了口气。
一路无话。
车子七歪八拐后驶入一处偏僻的胡同,赵予宁好几次都怀疑是否会发生刮蹭,提心吊胆了许久。
直至车子停稳,姜之堰拉开车门,她才恍然,原来已经到了。
这里是最接近故宫的地方,出于对文物建筑的保护,这里不允许大肆改造,更别提拆建了,低矮的民房里住了好几个人,挤在狭窄的一居室用布帘隔断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