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简初嗤笑了一声,也没再多说,走到他对面坐下。
她刚一落座,肚子就不争气地响了一声。
沈砚舟挑眉看了她一眼,没出声,只是默默把她那份牛排推近了一点。
简初也不矫情,拿起刀叉,低头大快朵颐。
饭后,简初没有立刻离开。她看着沈砚舟,主动开口,将话题拉回了正轨:“你对那个男孩的家庭,有什么看法?”
“没有看法。”沈砚舟的回答,依旧很现实,“那是伦敦千千万万个底层家庭的缩影,不是我们能解决的问题。”
“我没想解决问题。”简初说,“我只是在想,Amelia说的改造,到底有没有用。”
她将自己下午和Ameline的通话内容,以及自己的计划,简单扼要地,向他复述了一遍。
沈砚舟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看着她,看着她在谈论自己的专业和原则时,那双熠熠发亮的眼睛。他发现,她还是那个小女孩。
“你的计划很周详,”他听完后,给出了一个中肯的评价,“但也很天真。你那个同学所在的机构,每年能收到多少封这样的求助邮件?她们帮得过来吗?”
“帮不过来,也得帮。”简初说,“就像我们做律师,明知道不可能赢下所有官司,但接了案子,就得全力以赴。”
沈砚舟没有再反驳。
他只是换了个话题,语气随意,却像是在布置工作:“既然你这么有精力,那正好。Baker-Kerr的风险分析报告,我觉得你之前做的,还是太保守了。有些地方,可以再挖深一点。”
“比如?”简初立刻进入了工作状态。
“比如他们首席技术官的履历,和几项核心专利的申请时间线,我觉得对不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竟就在餐桌前,就着几道温度早已散尽的菜肴,讨论起了工作。
沈砚舟抛出战略层面的结构疑点,语气冷静而简练;简初则从法务与合规的角度逐一拆解、层层突破。一个站在全局看牌局,一个站在局内算分寸。她补足他的忽略,他缜密她的宽泛。
唇枪舌剑之间,却没有半分火气,反倒有种少见的默契。
就像是两块多年未曾并肩的齿轮,在经历了无数错位和撞击之后,终于在一个夜晚,精密咬合,纹丝不差。
不知不觉,沙发前的文件已堆成一叠,窗外夜色深沉,钟点静悄悄地越过了零点。
直到简初打了个轻飘飘的哈欠,沈砚舟才略微抬眸,注意到时间。
“我先去睡了。”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眉眼因为倦意而柔下来几分,“明天我把修改后的报告发给你。”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低哑,语气却没什么起伏。
简初走到自己房门口,手搭在门把上,动作顿了一下。
她回过头,目光落在那盏孤灯下仍坐得挺直的沈砚舟身上,迟疑半秒,还是轻声道:
“你也……早点休息。”
话音落地,她没再多留,转身开门进去,背影干脆利落,门也关得稳稳当当。
沈砚舟却没有立刻动。他只是盯着那扇门看了片刻,然后低下头,视线落回手边凌乱的文件上,嘴角极轻地勾了一下。
脑子里,忽然就跳出一个荒唐又突兀的念头:
——其实,和她结婚,好像也不错。
他不禁笑了一下,像是嘲笑这个荒唐的想法儿。
第23章
在Baker-Kerr集团总部的工作节奏,比在酒店时更为紧张而高效。
两人被授予进入一间高度保密的电子资料室的权限,整个空间被厚重金属门与虹膜识别系统层层锁死,只有内部员工与特定合作方可以进入。
房间里冷气开得极足,恒温保持在18度,四周环绕着一排排服务器架,发出低沉而规律的嗡鸣声,空气里隐隐还有电子元件特有的金属味。
除了偶尔敲击键盘的声音,房间里几乎听不到其他动静。
两人并肩坐在长桌的两端,屏幕间隔,却没有阻隔昨夜延续至今的那种默契感。
沈砚舟神情专注,目光在一排排数据中扫过,只挑出与并购战略、财务流向相关的关键内容,动作迅速而精准;而简初则像一把高精度的扫描仪,文件过眼如风,标记出每一份合同、每一项专利背后可能隐藏的法律风险。
他们言语不多,却彼此配合得天衣无缝。
专业与沉默之间,竟生出一种意外的酣畅。
直到下午三点过后,简初在翻阅到一份关于集团未来五年研发预算与裁员计划的内部备忘录时,手指微微一顿。
那是一个被归类为低优先级的PDF附件,排在文件夹底部,很容易在大量文档中被忽略。
她点开,内容是关于一个罕见病药物研发小组的详细介绍。项目负责人是公司里一位年近七旬、即将退休的老教授,带领着一个六人研究团队,攻克一种名为法布里病的儿童遗传病特效药。
报告里写得很明白:这是一项长期投入巨大、短期内毫无盈利可能的研究。因其受众太少,属全球范围的孤儿药范畴。如果站在资本收益角度,它几乎不值一提。
可就是这样一份不起眼的报告,却在页脚处写着一句话——
“本计划列入裁撤名单,待董事会最终确认。”
简初沉默了一瞬,将文档放大,拖到共享大屏幕上,淡淡地开口:“这个,你看一下。”
她的声音刚落下,沈砚舟便将视线从眼前文件上挪开,向屏幕看去。
就在这时,一股冷意顺着她的后颈往下钻,长时间的低温与高强度工作让她的手指都泛起一丝微微的青白。她伸手揉了揉手臂,整个人往椅背缩了缩,下意识地低头咬了咬唇。
沈砚舟看了她一眼,眉心微蹙。没有说什么,只是忽然起身,将自己的西装外套丢了过去,准准地搭在了她肩头。
“你穿着吧。”他说得漫不经心,语气几乎带着点敷衍。
简初一愣,下意识抬头看他。
“你不冷?”她问。
沈砚舟垂眸,手插进裤袋里,头也不回:“我热。”
说完便重新坐下,继续看资料,仿佛刚才那个动作根本不值一提。
简初低头看着自己肩上的那件外套,布料微凉,却带着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和一种令她无法言喻的熟悉感。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拉近衣领,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屏幕上的那份报告。
沈砚舟的目光从自己电脑屏幕上移开,落在那份被放大的附件文件上。
他只花了不到五分钟,便迅速浏览完所有核心数据:每年高达数百万英镑的研发投入、遥遥无期的盈利预期、对整体利润率的长期拖累,甚至包括未来因延误财务目标可能影响上市节奏的风险提示。
他看完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是抬手,从桌边拿起电子笔,在屏幕上那一行标题——“F-Project:罕见病药物研发组”下,干净利落地,画了一个红色的圈。
“这个部门,”他开口时,语气平静得仿佛只是在审一笔普通的行政开支,“是Baker-Kerr目前最大的财务累赘。收购完成后,建议第一时间裁撤。将预算和资源全部倾斜到抗衰老产品线上,能迅速拉高利润率,财报也会好看很多,更利于稳定市场信心。”
他说得冷静理智,没有多余情绪,仿佛这不过是一个资本运作中再常见不过的结构优化提案。
简初敲击键盘的手,忽然停住了。
她抬起头,看着他,眼神里第一次浮现出一种近乎陌生的审视。
“裁掉?”她重复了一遍,声音不高,却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冷意,“沈砚舟,你看过这份报告的附录吗?这个项目不是商学院课题,是实打实的、救命的医学研究。全球范围内,有成千上万个患儿在等待这项药物。它如果成功,哪怕只有一次,就可以救活他们的命。”
沈砚舟的目光没有躲闪。
“我看过。”他推了推眼镜,语气依旧温和,甚至还带着一丝耐心解释的意味,“我也看到了Baker-Kerr为此项目三年内累计亏损的报表。这笔钱够他们保住三个实验室的运营,或者十几位核心研发人员的岗位。”
他顿了顿,像是在给她一个冷静下来的机会,而后补了一句:“简律师,我是在商言商。骁岳集团不是慈善机构。我需要为我们的股东、董事会和几万名员工负责,不可能用他们的钱,去为一个注定亏本的理想买单。”
他的逻辑,清晰、完整、无懈可击。
也正因如此,那种刚刚在过去两天建立起的默契,并肩协作中逐渐升温的信任感,像被一桶冰水浇了个透。
空气陡然凝滞。
简初盯着他,眼神没有移开,像是想从他脸上再捕捉出哪怕一点犹豫,或者动摇,哪怕只有一瞬。
可没有。
沈砚舟此刻的神情,冷静得像一张完美计算过的财务报表。他不是不懂,而是清楚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