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在岭南生活的两个多月,沈朔肉眼可见消瘦了一圈,五官轮廓变得更加锋利,不做表情时更显得不怒自威。
  麻昀谦被砍头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丁秀不想自己也挨上一刀,平日都不敢直视沈朔的脸,更不敢再靠近谢辛楼,小心问道:“敢问殿下有何计划?”
  沈朔眯着眼,淡淡道:“丁大人若是有想法,不妨直说。”
  丁秀叹了口气:“下官哪里有想法,下官还指望殿下呢。”
  他连连摇头,左右想不出办法,重新把账册归到一起,又噼里啪啦打起算盘,尽管面前摊着账目,实则他闭着眼就能打出来。
  盛宣一直在一旁听着,在众人沉默之际,忽然开口:“我倒是有个主意。”
  丁秀的算盘声一停,转身看向他:“你?”
  他要是没记错的话,盛宣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根本不了解灾情如何,更不必说能有什么好主意。
  不过眼下众人都没什么头绪,便是听听也不打紧,于是丁秀问道:“盛公子有何主意?”
  盛宣反问道:“如今岭南还剩多少粮食与人口?”
  丁秀回道:“还剩三万石粮,但总人口仍还有两万,若以每日三个馒头为准,两万人要想度过灾年,怕是还要至少二十万石粮才够。”
  “倘若人口减半呢?”盛宣追问道。
  “倘若只剩下一万人,那么粮食所需也会减少许多。如果以每日稀粥为准,三万石粮够他们撑到下半年。”丁秀回答道。
  “若只剩五千人,撑过灾年便绰绰有余了吧。”盛宣盛宣从躺椅上起身,将手里的岭南五县地形图放在他面前的桌案上。
  丁秀不解道:“盛公子这是何意?”
  盛宣指着环绕岭南的群山,道:“崇山县位于山脉东南侧,南部有缺口,蝗虫由此进入。其余四县位于山脉西北侧,几乎没有耕地,因为山形地势遮挡阳光,果树、蚕业产量也不多。”
  他说着,指向其中最高的那处山峰:“不如炸了这座山,滚落的山土石会将四县掩埋,最终又会汇聚到这个缺口堵住蝗虫的来路,既解决粮食不够的问题,又能一劳永逸,不再受蝗灾危害。”
  丁秀闻言,瞪大了双眼,半晌说不出话。
  “荒唐!万人性命岂容你这般轻视。”沈朔兀的睁眼,不容拒绝地否定了盛宣的所有馊主意。
  “轻舟,把他带下去。”沈朔皱眉沉息,实在是不想再看见他。
  “如今的两万余人口里有多少老弱病残,为了他们牺牲所有人共沉沦,这笔买卖当真划算吗?”
  盛宣被轻舟押走时还不忘看了丁秀一眼,可恶的是,他留下的话竟如苍蝇般在丁秀耳边挥之不去。
  丁秀呼吸乱了,头也跟着发晕,向沈朔请示之后先回房休息。
  “如今整个岭南还算康健的人口属实不多,若真如盛宣所言,护住康健的群体,牺牲那些本就时日无多的人,那么困境也就解了。”
  丁秀躺在床上,反复思量这句话。
  “可康健的人分布在各个家庭,如何能让他们单独躲到崇山县,将剩下的老弱病残拦在四县呢?”
  丁秀在这一问题上犯了难,他想着想着,手臂忽然传来疼痛,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被蝗虫咬了一口。
  而恰是这一口让他回过神,给了自己一巴掌:“这般逆天想法,你真是昏了头了!”
  先不说这剜肉医疮的计划能不能成功实现,但炸山的消息一旦传去京城,沈朔就彻底难逃死罪了。
  但不论沈朔做什么,圣上都要他的命不是吗?
  做与不做对他而言无异,与其拖着两万人口一起死,不如能活一些是一些。
  丁秀想着想着,好似眼下自己不是躺在床上,而是扛着火药箱在上山的路上。
  山峰结构特殊,只要找到合适的位置,不用太多火药也能炸毁。
  不过该上哪儿找火药?
  丁秀想起来,似乎太守府的地库里放着几箱,从前是用来抵御野兽的。
  他再次变得浑浑噩噩起来,睁着双眼一直躺到半夜。
  夜半无人时,丁秀悄悄走出房门,刻意从大堂绕去地库。
  沈朔二人早就走了,堂内昏暗一片。
  他的身影从堂中快速穿过,来到地库时,库房的看守还在打哈欠,钥匙就攥在他手心。
  丁秀轻咳了一声,看守打量了他一眼,拱手道:“丁大人,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丁秀道:“殿下命我来取些东西。”
  看守没多问,直接给他开了门:“大人请。”
  丁秀去到库中,将所有火药包进布里,用两只胳膊挎着带了走。
  看守重新将门锁上,窸窣的动静正好吸引路过打水的谢辛楼。
  “方才何人来过?”他不过夜半口渴,不想途中撞见此景,赶忙询问看守。
  看守见是谢辛楼,有些懵道:“殿下让县令大人来取东西,大人您不知道吗?”
  “今夜殿下头疼早早便睡了,不曾见过丁秀。”谢辛楼皱了皱眉,忽然间意识到什么,惊道:“糟了,快开门!”
  看守被吓了一跳,抖着手连锁孔都对不准,谢辛楼一把将钥匙夺过开了库门,一眼便瞧见地上散落着的火药末。
  “守着此处,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谢辛楼丢下一句话便立即跑去找沈朔。
  漆黑的太守府内很快亮起火光,沈朔举着火把,唤了所有影卫一起直奔山顶。
  今日夜风平静,空气干燥,似乎一切都为丁秀做好了准备。
  他扛着火药一路顺畅地到达山顶,寻到合适的位置动手刨土。
  挖土的动静引来了路人的注意,戴皮帽的汉子提着灯寻动静而来,看到丁秀正往坑里放火药,立即出声阻止:“谁在那儿?!”
  丁秀被他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堪堪停了动作,问道:“你是谁?”
  “我是这座山头的守山人,这山头本来就斜,要是哪一日塌了底下的人都得完蛋。”皮帽汉子赶到他眼前,看清了地上的火药,着实骇了一大跳:“你被蝗虫毒脑子了跑来炸山?!赶紧给我住手!”
  眼见着他要来阻止,丁秀立即挥舞锄头勒令他不许前进:“不许过来!赶紧下山去!”
  他一边赶着人,一边用脚把火药踢进坑洞,皮帽汉子急了:“你说你好好地炸山做什么?山一炸你绝对跑不了!”
  “本官既然敢来岭南,早已将命置之度外,为了百姓,本官情愿背上骂名!”丁秀彻底入执。
  眼见着他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就要往坑里扔,皮帽汉子瞧准时机撞开锄头,一把抓住他的手与他争斗起来。
  “你放开我!”
  “你千万别放手啊!”
  “你松......啊!”
  “......”
  丁秀本就不擅长动手,皮帽汉子常年奔山,一身力气也不容小觑。
  二人在这边扭打,同时沈朔他们已经赶来了山上,远远地就听见人声,愈发加快脚步。
  火折子在丁秀和皮帽汉子的手里来回交替,在二人交缠翻滚的同时,有几回不小心点燃了附近的落叶。
  落叶引燃至火药附近,几乎就要舔上引线,幸好皮帽汉子及时踩灭了火源,又不幸被丁秀踹了一脚,滚出几丈远,再抬头,就见丁秀将火折子扔进了坑洞。
  “丁秀!”
  沈朔赶来时正看见这一幕,火点燃了引线,距离爆炸只剩不到几秒。
  沈朔脑海里最先爆炸,强烈的情绪从丹田冲至头顶,心脏狂跳不止,与此同时,天际忽然炸响一道雷鸣,不到一秒的功夫,倾盆大雨骤然而下。
  凡所见明火皆被暴雨浇灭,火药被雨水冲散,刺鼻的硫磺味混杂泥土的腥,将众人唤回神智。
  谢辛楼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雨水,上前抓住沈朔的手:“殿下,下雨了!”
  沈朔也从极度恐慌转变到极度惊讶,他感受着密集的雨水捶打在脸上,重生一般地恢复了喘息。
  “来人,将丁秀拿下!”
  影卫们将脱力的人轻松扛起,连带着皮帽汉子也一并带下山。
  回到府中,皮帽汉子将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领了一袋米的奖励便被放走了。
  丁秀五花大绑跪在堂中,依然浑浑噩噩,嘴里冒出的都是账册上那一串串不忍卒读的数字。
  “丁大人过去几日都不怎么吃过东西,想必是饿极了加上思虑过度,发了癔症。”蛊师和她女儿给他诊断过身体情况后回禀了结果。
  沈朔黑着脸沉默不语。
  谢辛楼吩咐左右:“先押下去看管,每日盯着他吃下东西。”
  等人都下去后,谢辛楼取来布巾为沈朔擦去脸上雨水,沈朔眼睛一闭,顺势靠上了他的小腹。
  第56章
  沈朔的手搂住谢辛楼的腰身,脸贴着湿冷的衣服,能听见他体内传来紧张的脉搏心跳。
  但对方始终没有推开他,反而用手温着他的脖子,轻轻摩挲着他的鬓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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