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沈朔气笑了:“竟有这般巧?莫不是上天同本王作对。”
  恰在此时,一位宫里的人来到王府传话,说圣上乘船回京,听闻长平王欲北上去往肃州,回京途中恰好路径肃州,便开恩邀他同行。
  去肃州倒是不急,沈朔本不愿劳烦圣驾,但李婕妤却传话过来,说还未设宴好好感谢殿下救命之恩,希望他莫要推辞。
  如此,沈朔再无拒绝的道理,只得命松山、轻舟等影卫先自行赶往肃州,自己带着谢辛楼上了御船。
  这几日水上风向变换,回京速度不算慢,走水路比走陆路要快上数日。
  沈阙着急带人回宫安养,因此让辎重慢慢回京,自己和一干人等先行出发。
  圣上的御船足有一栋楼阁大,在运河上乘风而行,十分巍峨。
  在御船周身,则并行着六艘较小的护船,也足有三层之高,一方面为御船破浪领航,一方面也是其余人下榻的地方。
  沈朔二人被安排在御船右边的护船,房间也如岸上那般宽敞,只是行船总有颠簸,除了必要的器具外,装饰简朴很多。
  谢辛楼就睡在房间的外间,身为贴身侍卫,这般安排也无甚不妥。
  二人上船后,圣上那边并未急着宣召,只如常过了几日,圣上将朝廷的奏书处理得差不多了,二人才被请去赴宴。
  护船向御船靠近,两边搭起一块木板,二人通过木板到了船上,来接他们的却是李婕妤身边的宫女。
  “宴席还有半个时辰开始,娘娘请殿下与大人往舱内暂歇。”
  沈朔左右看了一眼,发现李婕妤已经安排好了人手,便不动声色跟着宫女去到船舱内。
  李婕妤正侧躺在一方软榻上,头上裹着绣金抹额,身上穿着万福衣,半个身子盖着厚厚的锦被,见到来人后便起身见礼。
  “陛下被公事缠住了身,特命我在此招待殿下,还请殿下见谅。”李婕妤款款道。
  沈朔回礼:“娘娘客气,小王不过出游赏玩,还能借娘娘金面搭乘圣驾,小王不甚感激。”
  一番客套的同时,二人自顾自落座、躺回软榻上,待屏退了下人们,李婕妤才道:“陛下本就有意让殿下同行,我不过顺从圣意罢了,殿下不必谢我。”
  “听上去,娘娘似乎并不欢迎本王。”沈朔给自己倒了杯茶喝,谢辛楼立在他身后,神情一丝不苟。
  李婕妤眯了眯眼,道:“朝野的风声,殿下应该清楚。不知从何人嘴里传出,殿下私藏了前朝御史大夫之子,欲伙同此子篡位,颠覆朝政。殿下如今被陛下盯着,自然不是什么好事。”
  御茶香气浓郁,入口回甘,沈朔不由点了点头道:“娘娘觉着本王不似他们口中的那般狼子野心?”
  “我信不信不重要,因为殿下清楚,我既是婕妤又身怀龙子,必是站在圣上身边的。”李婕妤道:“不论如何,我都希望殿下离圣上越远越好。”
  “娘娘聪慧。”沈朔也开门见山:“本王的父王母妃都不幸遇难肃州,自本王回京、受封于长平以来,都不敢面对过去。前几日圣上提及往事,本王也是情难再持,想回去祭拜父母遗魂之地。”
  按照大燕的风俗说法,人的魂魄只会滞留在死去的地方,因而在家乡故去、落叶归根是每一位大燕人的执念,而魂魄与遗体分隔太远,终归不好。
  因此先长平王与王妃、盛彦与谢霜都埋葬在肃州,都是遗憾没能回到故土的可怜人。
  李婕妤听完他的话,神情也不由动容起来:“殿下可知我的父亲,生前是何官职?”
  沈朔不理会朝政许久,摇摇头道:“不甚清楚。”
  李婕妤道:“我父受圣上委任肃州、通州、陇泽刺史,负责清缴先太子遗党。”
  闻言,沈朔不由抬眸看向她。
  “殿下又可知我父因何被抄斩。”李婕妤不等沈朔回答,便兀自答道:“包庇私联先太子遗党,企图谋反。”
  “娘娘以为令尊罪名属实?”沈朔试探道,李婕妤睁大了眼:“当然不。我父是被冤枉的。”
  沈朔道:“所以娘娘告诉本王这些,是想让本王帮娘娘还令尊大人洗刷冤屈?”
  李婕妤呵呵一笑:“殿下自身难保,如何帮得了我,我只是念及肃州忆起母家上下数十口人命,一时难掩情绪,多说了几句罢了。”
  “说起来,我与殿下,俱是受害的无辜之人。”
  沈朔点点头:“确是同病相怜。”
  “好在他们都是在京行刑,也算是落叶归根。”李婕妤苦笑一声,看了眼面前的茶盏:“若非有了身子,真想喝上一坛。”
  “来人,取汤来。”李婕妤唤了声宫女,她不舒服了许久,一口未进食,眼下才稍稍有了些食欲,让宫女盛汤来。
  很快,有身着蓝衣的宫女端着汤盏进来,在盛给李婕妤时不小心失手,滚烫的汤往她肚子上倒,幸亏谢辛楼眼疾手快接住了汤盏,汤汁只是洒在了地上。
  “奴婢该死,娘娘赎罪!”宫女吓坏了,跪在地上不住磕头,而李婕妤只是冷冷瞥了她一眼:“我好像认得你。”
  “奴婢是宫里新来的,娘娘不曾见过奴婢,奴婢样貌平凡,娘娘许是认成了旁人。”宫女快速解释道。
  李婕妤不动声色,唤了贴身宫女进来:“既是新来的,带下去扔进水里吧。”
  宫女尚未来得及求情,就被人捂住嘴拖了下去。
  李婕妤刚得盛宠,不宜与人当面起冲突,只消等待时机将吴美人欲谋害皇嗣的事传到圣上耳边即可。
  她淡定地处理完此事,感谢了谢辛楼的出手相救,方才的一番谈话好似从未发生过。
  等到沈阙处理完公事来到舱内,再见沈朔和谢辛楼,他的态度比行宫时好上更多。
  既然福安已经查探过谢辛楼的身份,他也不再把注意放在他身上,同李婕妤、沈朔说了会儿话后,到了时辰便一同去了主舱。
  沈朔一向不喜热闹,开宴后依旧坐在自己席上,静静看各位后妃一个接一个向圣上、皇后、李婕妤道喜。
  皇后坐在沈阙右侧,而李婕妤则越过昭仪,坐在沈阙左侧。
  沈朔坐在屏风后,看着众位女眷上前送准备的贺礼,为皇子的未来平安诞下而祈福。
  按时间算来,李婕妤腹中皇子该是属虎,因而万昭仪送的,是一条虎宝金手绳
  一颗金球被雕刻成憨态可掬的老虎模样,由红绳串了可以系在手上。
  沈阙和李婕妤见了那金虎的雕刻,都觉憨态可爱,甚是喜悦,沈阙便赏了万昭仪一千匹丝绢。
  沈朔也瞧见了那手绳,也觉着好看,问了太监那金虎出自谁手。
  “回殿下,是娘娘母家进献的金匠,人就在护船上。”太监恰巧是负责请工匠的人,只凭着消息便换得一壶好酒。
  沈朔又给了他一锭金子,叫他代为传话,让工匠按照模样也造一个金兔,只说比金虎小就好,事成后太监另外有赏。
  太监乐呵呵应下了,立马去办。
  沈朔继续吃着一边听着丝竹,渐渐的酒气上来,望着最高处一身璀璨的李婕妤,对谢辛楼笑道:“你瞧,李婕妤如今身居高位、雍容华贵的模样,与先前那般谨小慎微的李美人简直判若两人,身处环境竟对人的影响有这般大。”
  谢辛楼从入宴之后便没开过口,只喝着酒,隐隐有了些醉意,听沈朔这般说,便也回道:“属下觉得,李婕妤和李美人并无区别。”
  “哦?怎么说?”沈朔鲜少听到他表达看法,除了自己命令的时候,于是又给他杯中添了酒。
  谢辛楼道:“明珠可以被埋在沙里,也可以被放入水中,黯淡或璀璨,明珠还是明珠。但若明珠自我厌弃,自内里开始碎裂,璀璨变为黯淡,才是不可挽回。”
  “李婕妤坚毅果敢,她身上的沙才刚刚拨开而已。”
  听完他的话,沈朔不禁沉默。
  谢辛楼垂眸看着眼前的酒杯,伸手,一饮而尽。
  “你醉了?”沈朔见他脸上红透,才后悔不该给他倒酒。
  谢辛楼却坐得笔直,恭敬垂首道:“回殿下,属下没醉,只是热。”
  沈朔看了看他的脸,又看了看他扎得笔直的身子,一时间难以分辨。
  “罢了,等宴结束我同你回去,早些歇息。”沈朔直接把他面前的酒都撤了,看了眼屏风外的情况。
  沈阙他们还在沉浸在喜悦中,宫女太监们轮番从舱外盛美酒佳肴而入。
  其中一个太监身量略高、身材曼妙纤细,带着帽子躬着腰端来酒水,在和主舱内的御前太监交接时,偷偷看向左侧屏风后的人。
  沈朔正藏着酒杯,忽而脊背一寒,下意识看向门口,却只看见一盛酒小太监背身离去,而那种感觉仍未散去。
  “出现了。”
  沈朔从不怀疑自己的第六感,待宴一结束,便和谢辛楼径直回了船舱,锁上了门。
  亲眼看着沈朔锁完了门,盛宣身着太监服从拐角绕了出来,脸上的阴气比刚穿进世界时重上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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