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很多时候,平日里看起来正常的人发起疯来才是最不管不顾的。
  倘若裴知岁有心为自己搜寻一柄趁手的利刃,帮助自己毁去神骨,那么手握折月的楚寒衣便是最好不过的人选。
  想来尹秋生也不愿看见这样的事情发生,索性便用了些小手段,在神骨幻境中尽可能地压制楚寒衣的剑意,省的他同裴知岁一起给自己添堵。
  思及此处,裴知岁暗自运转灵力,在感知到自己灵台中的离恨与听雪没有任何异常后,心中已然有了较量。
  如若那缕人魂所言不假,尹秋生大抵是不知晓听雪刀在自己手中的。他灵力流转自如,加之有离恨听雪两柄刀傍身,想要破除这神骨幻境想来不是难事,但他无法确保楚寒衣会真的乖乖听自己的话,打消毁神骨的荒诞念头。
  当年他以身布局,将楚寒衣扯入自己的因果之中已是下下之策,实属背水一战,不得已而为之。如今他尚有力与尹秋生一战,自然不可能容忍他在自己这淌浑水中愈陷愈深,甚至于因自己而众叛亲离。
  裴知岁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他手上染了太多血,也杀过太多人,好的,坏的,罪有应得的,清白无辜的……林林总总加起来,只怕白骨都要摞成高塔。而如今岁月回转,世事更改,一切糟糕的事情都没有发生,可即便如此,裴知岁也未曾有一刻觉得自己是个手上干净的人。
  杀过人,便是杀过人。哪怕曾经死在他刀下的人如今活得好好的,也不能改变他曾犯下的业障。裴知岁一直这么觉得。
  他在血海之中沉浮半生,未来也将一直如此,这是他为自己选择的道路,无论如何都会一直走下去。如若此间事了,神骨销毁,一切尘埃落定后他还没死,他想自己还是会去到南渊,接着做自己的南渊主,继续过去那种每日被一众蠢蛋下属气得头疼的日子。
  如若楚寒衣不介意与自己来往有损他沽月仙尊的名望,二人仍可以时不时小聚一番,像那些老家伙们一般把盏对月,装模作样地回忆一下过往的少年岁月。至于在归寂山上当弟子的这些年岁,便权当作一场还算不错的幻梦罢了。
  尹秋生利用神骨幻境压制了楚寒衣的剑意,令他无法感应折月剑,这便意味着幻境之中的楚寒衣绝无销毁神骨的可能,这很好。纵使他有心帮他,一个没有佩剑的剑修也无法发挥出全部的实力,而这正是裴知岁想要的。
  若能杜绝楚寒衣毁神骨的可能,他倒也不介意顶着这样一个躯壳在幻境中多呆一会儿。
  “听你这么一说,倒像是有人不想我们离开这幻境似的,”裴知岁道,“左右也出不去,不如我们便在此多呆上几日,看看这唱的到底是哪一出戏。出门去罢。”
  听他如此说,楚寒衣也只好应下。他稳稳抱着裴知岁走向大门,然而甫一推开门,便见得门外乌压压站了一众人,林林总总加起来,少说也有二十余人。
  楚寒衣站在门内向外看去,一眼便瞧见了方才同他一道的那个少年。感知到楚寒衣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少年有些慌乱地抬起头,随即便被他眼中的冷意刺得一抖,连忙躲到旁人身后,不敢再同楚寒衣对视。
  气氛逐渐变得凝滞,裴知岁双手勾着楚寒衣脖颈,脸上的神色喜怒难测。即使不去细看,他也能感受到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直勾勾的,带着极大的不满与责备。
  方才门外侍候的人唤他“神子”,可他瞧得分明,面前这些人的眼神中全然没有对一个“神子”应有的尊重,反而有些像看着自己圈养的牛羊。
  他倒是忽然有些好奇,他这个“神子”究竟在云崖中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他抬眼将面前立着的一众人粗略扫了一圈,视线最终落在了对面的领头人身上,一双桃花眼中满是讥诮,“怎么,来了这么多人,是怕他一个人侍候不好本神子吗?”
  那领头人身着白色纱袍,一双眼睛是云崖鲛人独有的蓝。他笑了笑,语气随和而轻松:“神子往日最遵守时间,今日却沐浴的这般久,很难让人不担心啊。老夫也是怕这些下人们笨手笨脚惹了神子不快,特意亲自前来给神子赔个不是。”
  裴知岁似笑非笑地眯了眯眼,偏头靠在楚寒衣肩膀,嗤道:“少在这同我假惺惺了,简直让我作呕。”
  他这话说得不留情面,然而那领头人听了却没什么反应,仿佛已经习惯了他的脾性一般,仍是一副笑脸,“神子少年心性,老夫不怪你。只不过今日神子因沐浴而错过了供奉的时间实在不该,老夫虽然心有不忍,却也不能因此坏了规矩。故而略施小惩,还望神子大人,海涵。”他说得慢慢悠悠,故意将最后几个字咬得一字一顿,带着明显的恶意。
  话音刚落,那领头人抬起右手在空中轻轻一挥。随着他的动作,两条锁链乍然出现,宛如游蛇一般袭向裴知岁。
  然而还未等那锁链触碰到他一分一毫,便被一股极为冷冽的灵流“啪”得一下打散了。
  楚寒衣皱着眉头,面色冷如寒霜,“诸位便是这般对待神子的?”
  领头人却仿佛没听见他的质问一般,脸上的笑容依旧如同假面,连唇畔扬起的弧度都未曾有过丝毫改变,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神子如何待云崖,我们便如何待神子。神子若是乖乖听话,长老殿自然将神子捧在手心里,可若是神子有了不好的想法,想要离开云崖,离开我们的家,那便也怪不得长老殿无情了。来人,将这个不懂规矩的绑了。”
  随着他一声令下,几个同样身着白纱宽袍的人瞬间便动了起来,如同鬼魅一般乍然出现在楚寒衣身后。楚寒衣虽然没有折月剑傍身,但到底是北域之中数一数二的剑修,纵使是眼前这二十余人一起上,也未必能从他手中讨到便宜,遑论这几人。
  然而就在楚寒衣运转灵力的前一刻,忽然听见怀中的裴知岁用极轻的声音道了一句“别动”。
  他下意识收住了灵力,如他所言停在了原地。
  方才被楚寒衣打散的锁链再一次张牙舞爪地袭来,没了楚寒衣的阻碍,十分顺利地缠上了裴知岁的双臂和尾巴,甚至连抱着他的楚寒衣也连带着捆了几圈。
  这锁链似乎能够压制灵力的运转,使人短暂地失去灵力,变得与肉体凡胎无异。裴知岁感受着身体一点点变得沉重,若有所思。
  见二人不再抵抗,那领头人满意地笑了笑。他在身后的人群中随手指了个人,随即拿出一把做工颇为精细的匕首,命令道:“你,去为神子取血。”
  那人点头称是,向领头人行了个礼,旋即接过匕首向裴知岁走来。
  他一步步靠近二人,楚寒衣的眉头便一点点皱了起来。挣脱这锁链并不难,总归他还有元神化剑这一底牌在,只要他想,随时可以祭出元神剑破了这幻境出去。他只是怕坏了裴知岁的计划。
  裴知岁什么也不说,只丢给他轻飘飘的两个字“别动”,他既没有手眼通天的本领,如何能从这两个字中瞧出他心中的盘算?他有些头痛,既拿不准主意,又有点嫌弃这般犹豫拖沓的自己。
  在他犹疑不定之时,那人早已手持匕首来到了面前。他低头看了看裴知岁,见他仍是一副平常惯有的骄矜模样,纵使心中的担心快要溢出,到底还是选择了听从裴知岁,放弃了祭出元神剑的念头。
  裴知岁不会无缘无故去做没用的事情。他想,他既想要裴知岁信任自己,那便要交付他同等的信任。
  第59章 方氏
  奉命取血的人先是冲着裴知岁行了个大礼,道了声“神子恕罪”,随即毫不留情地将匕首刺入了他胸口,又很快地拔出。
  然而奇怪的是,他这一下手起刀落捅得利落,裴知岁作为挨刀子的人,脸上却没有丝毫波动,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仿佛这一刀不是捅在自己身上,而是落在某个与他毫不相关之人身上一般。
  楚寒衣盯着他胸口上的伤口,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面上紧绷的神色也随之缓和了几分。
  ——空气中没有血腥味,这是幻境。
  那人将手悬在裴知岁伤口之上几寸的地方,口中念诀,丝丝缕缕的“血液”自他的伤口中抽离,慢慢在空中凝聚成一颗血红的灵石飞往领头人的掌心。
  领头人满意地看着手中由心头血凝聚而成的血色灵石,此行的目的已然达到。他收敛了脸上的笑脸,正要收了阵仗离去,却听见那厢沉默已久的裴知岁忽然开口道:“你们走,他留下。”
  裴知岁倚在楚寒衣怀中,下巴微扬,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方才为自己取血之人,脸上的神情喜怒难测。
  领头的长老一愣,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开口向自己讨人:“神子这是?”
  “我瞧他长得还算顺眼,下手也称得上干脆利落,想留他在殿中伺候,不可以吗?”裴知岁顿了顿,语气似笑非笑,“长老一言不合带人来我这大闹了一通便罢了,不会连这小小的要求都要拒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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