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裴知岁撤下了覆盖在脖颈上的手掌,语气有些好奇,“既然如此,那你这次是用什么做的符?”
  顾飞檐嘿嘿一笑,得意得连语气都高了一个调:“是傀儡线哦。”
  “都说了,让你们扮作‘傀’真不是我一时兴起。我最近正在琢磨傀儡之术,因此身上刚好带了一些傀儡线。以傀线做的符能够掩盖你们身上的生人气息,你们到时候装得呆一点傻一点,只要他们脑子不抽风,不提出要在你们身上砍几刀鉴别真假这这种残忍的要求,便无人能看破你们的伪装。”
  顾飞檐一顿,接着唉声叹气道:“你们没去过云崖,不知道进入那里的规矩有多严苛,哪怕只是一缕神识也会被发现。若没有他们的邀请,想要进去简直是天方夜谭。上次的云崖盛会便有许多没被邀请的人妄图浑水摸鱼,结果都被揪出来扫地出门了,无一例外。”
  “哦——”裴知岁拖着长长的尾音应了一声,随即抬手指了指楚寒衣干干净净的脖颈,又指了指自己,不解道:“那这个呢,怎么只有我有?”
  顾飞檐“唔”了一声,一双狐狸眼在楚寒衣身上扫了一遍,旋即用扇子点了点他拿着折月剑的右手。
  楚寒衣几下挽起了自己右手的衣袖,只见他右臂的肌肤之上同样盘踞着与裴知岁颈侧相似的纹样,纷乱复杂的线条自衣袖遮掩的上臂一直延伸到骨节分明的指节。
  顾飞檐解释道:“这是傀儡纹,是傀儡独有的标志,也是它们身份的证明,一般的傀儡纹都会印在傀儡的双臂上。”
  “那我这个是怎么回事?”
  顾飞檐笑嘻嘻道:“用了一点小手段罢了,你不觉得这样很漂亮吗?”
  一个普普通通的图案印在脖颈上,有什么漂亮的?
  裴知岁实在是不理解顾飞檐的审美:“不觉得,哪里好看了?”
  “别这样嘛,真的挺漂亮的哦?”顾飞檐用胳膊捅了捅旁边的楚寒衣,挤眉弄眼道:“是不是啊沽月,你方才便一直盯着小裴脖子上的傀儡纹看,是不是也觉得很漂亮啊。”
  裴知岁一愣:“真的?”
  心底那点秘而不宣的心思被骤然提及,楚寒衣一时竟不知是该先夸赞一声漂亮还是让顾飞檐不要搞那些有的没的的小动作。
  他微微偏头对上裴知岁真情实感觉得疑惑的神情,到底还是顺应了自己的第一反应,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
  裴知岁瞧见他不自然的神色,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半晌后决定不再同顾飞檐讨论这个没什么意义的问题,“好吧,既然师尊觉得漂亮,那便是漂亮吧。”
  顾飞檐无语道:“我说好看你不信,偏要沽月点头你才信。”
  裴知岁耸耸肩,满脸无辜:“我当然信我师尊的了。”
  顾飞檐:“……”
  顾飞檐无言以对,他能说什么,谁让自己不是他师父?
  就在方才的交谈间,几人已经在顾飞檐的带领下来到了通往云崖的入口。
  裴知岁打了个哈欠,亦步亦趋地跟在楚寒衣身后。
  不知为何,自从进入长洹城后他便总觉得有些困倦,而如今进入云崖,这股困倦之意更是不减反增,裴知岁甚至觉得,若是给现在的他搬张床来,他必定能倒头就睡。
  可他过去一直是很难安然入眠的。
  裴知岁伸手揉了揉有些胀痛的额角,强压下心底的倦意,与楚寒衣并肩站在岸边看顾飞檐布阵。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楚寒衣注意到他的动作,语气关切道。
  “师尊,我好困阿,”裴知岁适当露出个有些可怜的表情,“咱们连轴转了几天,歇都没歇就来了云崖。我感觉我现在的脑子里全是浆糊,看东西也重影,还能听见嗡嗡的声音。”
  裴知岁倒不是真的有多难受。不知是不是本体是棵梅树的缘故,裴知岁对于疼痛的感知并不似常人那般,自愈能力也比其他修士强上一截,一些普通的刀伤剑伤于他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也正是因此,他总是不在意自己身上出现的大大小小的伤口。
  但他不在意,不代表有人不在意。
  第一次察觉到楚寒衣特别在意他身上出现的伤口这件事,是在他第一次接了通天阁的弟子任务下山回来的时候。裴知岁记性不大好,也懒得耗费心神去记一些没有意义的小事儿,他如今早已不记得当时领了个什么样的任务下山,但大抵是个有些棘手的,以至于他在做任务的过程中受了些轻微的擦伤。
  他只是擦破了点皮,但对方可是被他揍得不省人事,十年内都没法越过赤水了。裴知岁本来对此毫不在意,这点擦伤在他身上,哪怕放着不管,用不了三五日便能痊愈,甚至留不下一丝一毫的疤痕,但他却没料到楚寒衣看到自己的伤口后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仿佛那不是一道小小的擦伤,而是穿心而过的剑伤。
  彼时裴知岁乖乖坐在案几旁,由着他替自己抹药包扎。他看着楚寒衣略显苍白的脸色,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情——自己仅凭着一道小小的、毫不起眼的伤口,似乎便能轻而易举地牵动眼前这个人的所有心神。
  从那之后,每逢身上受了伤,无论他能不能感觉到疼痛,他都忍不住将其夸大数倍后统统告与楚寒衣,而每一次他这么做的时候,都能在看见楚寒衣眼底涌动着他无法完全看懂的感情。
  不像愧疚,也不像怜惜,更和同情沾不上一点边儿。
  裴知岁没法准确地用言语解析出这种情绪,但毫无疑问地,他并不排斥这样。
  楚寒衣抿了抿唇,有些迟疑道:“那不如你靠着我歇会?”
  裴知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凑近了几分,下巴几乎要抵上肩膀,轻声道:“可以吗,师尊?”
  楚寒衣被眼前忽然放大的漂亮面孔一晃,下意识用与他相同的音量回道:“可以。”
  裴知岁莞尔,随即拉开了同他的距离,二人之间的气氛忽然从亲密恢复了正常。他悄悄指了指不远处的顾飞檐,语气揶揄:“可是有外人在诶,怪不好意思的。”
  楚寒衣默了半晌,道:“那我把他赶走。”
  裴知岁这下是真的被他逗笑了,他轻笑了几声,语气愉悦:“师尊,你怎么总是一本正经地说这种话啊。”
  楚寒衣一愣:“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裴知岁脸上笑意未减,摆摆手道:“不,不奇怪,你这样就很好。”
  那厢顾飞檐终于完成了布阵,他几步凑过来,有些狐疑的看着二人,道:“你们说什么呢,气氛怎么怪怪的?”
  裴知岁看着身旁的楚寒衣笑而不语。
  楚寒衣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几声,道:“没什么。你的阵布完了?”
  顾飞檐盯着两个人看了半晌,刨根问底道:“真的没有?”
  楚寒衣眉头微皱,脸上的神色沉了下来:“先谈正事。”
  见他不愿意回答,顾飞檐一摆手,从善如流道:“当然好了,走吧,我们进云崖。”
  第46章 拱火
  几人踏入阵中的一瞬间,淡蓝色的灵流冲天而起,交缠着化作一道通体荧蓝球形屏障,带着三人一头扎进了深不见底的云崖。
  裴知岁微微仰头打量着庇护着三人不受海浪侵蚀的巨大屏障,自海面倾洒而下的翻涌浮光映在他如玉般的面庞上,显得他那双如精怪般的漂亮眼睛格外地亮。
  “这是……鲛人一脉的灵息。”裴知岁轻声道。
  顾飞檐有些惊讶地看向他,问道:“你之前来过云崖?”
  “未曾。”
  顾飞檐脸上的神情更疑惑了:“既然没来过云崖,那你是如何认得的?难不成是猜的?”
  裴知岁莞尔:“顾阁主,这世上并非只有你一人结识云崖中的鲛人。”
  “你说的不错,这道屏障的确是由鲛人的灵息为基础而布下的,它的主人便是我的那位旧识,云崖的下一任掌权人方云止。由他的灵息而构成的屏障能够确保我们顺利地通过云崖之外的结界,”顾飞檐饶有兴致,“不过平日里看你总是冷着一张脸,一副不爱理人的样子,原来也有知心的友人吗?”
  “友人?那可算不上,”裴知岁眉梢一扬,想了片刻,一本正经道:“真要下个定论的话,我姑且算作他的救命恩人吧。”
  “救命恩人?”半晌没出声的楚寒衣忽然开口。
  裴知岁道:“是几年前我下山时偶然遇见的,大抵是从云崖偷跑出来的,被那些坏人骗得团团转。鲛人哪里知道外头人心险恶,被人卖了还要替人家数钱,简直可怜,我便顺手将他救下来咯。”
  “……那鲛人叫什么?”楚寒衣问道。
  “咦,师尊这么好奇吗?”裴知岁闻言却露出个有些苦恼的神情,一双黑沉沉的桃花眼仿佛带着钩子,直直探进楚寒衣眼底。
  “若我没记错,那鲛人似乎是叫做……”他语气一顿,笑得蔫坏,一个字一个字道:“文、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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