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他从发现如欣开始,就没想过能和她有什么,如欣已经永久结合了,他们不可能有什么。一个绝对不会属于他的向导死了,为什么他会这么在意?
凌冽回答不了自己内心的疑问,但是他没办法再接受苏茜的精神疏导,他没办法接受一个不是如欣的向导。
得知她死讯时感受到的疼痛其实并不算强烈,不强烈,却很持久,从七年前,痛到现在。
幸运的是,凌冽终于要死了,往后便不必再痛。
凌冽说话不利索,组织语言的能力很差,这段往事又确实乏善可陈——根本也谈不上是什么往事,因为没有发生任何故事——他结结巴巴,措辞稀碎,分明是毁灭了他的心事,却被当事人讲得像冰箱里和生肉放一起冻了三天又拿出来风干了一晚上的剩馒头一样令人毫无食欲,他努力表达着:“……你们,小意,小昼,很好,幸运,好好的,你们要。”
端阳已经哭成一条落水的大型犬,一边嚎一边说着什么不成字句的话,凌冽试图安慰他:“其实,也好,我是,雪鸮,她是,灰松鼠,见面,怕我,不见,也好。”
白大褂医生已经退到一边,满脸颓然,他知道已经没有希望了,凌冽在七年前已经杀死了自己,这些年,他不过是在一锹一锹给自己埋土,埋到今天,终于要盖上最后一锹,他在物质层面上,也要死了。
苏茜慢步走到床边,对凌冽低声道:“我理解你,这么多年了,我理解你,死亡并非坏事。”
凌冽就冲她点点头,露出一点笑容,他甚至鼓励苏茜:“不一样,我是,哨兵,你是,向导,不一样,你要,好好,活着。”
苏茜摇摇头,她眼神里深浓的戾气在这一刻散去了,变得平静又理智,她说:“没有什么不一样,大家都一样。”
安和意说不出什么话,他面无人色,紧紧攥着余昼的手,明显是联想到自己身上,完全被吓到了,余昼都能猜到他脑回路,但现在顾不上他,他正绞尽脑汁冥思苦想,能不能安慰安慰凌冽,至少让他临走前舒心些。
余昼到底也是上辈子网上冲过浪的主,各种脑洞大开的视频短文看过不少,还真让他想到一个能自圆其说的临终关怀话术。
他扯着安和意向前一步,靠近凌冽,一边在心里催眠自己“我是对的我是对的我是对的”,一边自信发言:“死亡未必就是结束,命定者之间的缘分很神奇,或许你们会再相遇呢!”
床上躺着的,床边坐着的,床下站着的,四个人都看向余昼。
余昼已经快把自己催眠成功了,此时发言,语气斩钉截铁,态度坚定不移:“我举个例子,我跟安和意还没有见面的时候,隔着几万光年距离,他闻了我一管信息素就做了感知梦,可见,精神维度完全是另一个、是更高的层面,不受物质条件制约,而命定者,为什么叫命定呢?意思是指受到命运指引的,可是科学告诉我们,命运并不存在,那到底是受到什么的指引?
精神体!肯定是精神体,命定者的精神体会互相吸引,在我们所在现实的物质层面上,两个命定者之间距离很远,但在精神维度那个层面,命定者的精神体肯定待在一起!
并且,如欣向导的永久结合是发生在物质层面的,必然会伴随肉体消亡而解除,你们又已经接触过了,这说明,她的精神体就在精神维度上离你很近的位置等你呢!”
这一大段话,当然是余昼情急之下编造的,也顾不上科学不科学的,逻辑基本自洽、能安慰一个将死之人就行。
凌冽却当真了,他死意笼罩的脸上忽然焕发光彩,银白眼瞳亮晶晶的,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忽然——
一只雪白的大鸟出现在他身上,张开双翅,发出一声嘹亮的长鸣,双翅一拍,冲天而起,虚影的精神体穿透金属地堡,飞向高高的天空,叫声充满欢喜,最终消失于天际。
凌冽的精神飞走了,去往另一个维度,肉体仍然躺在床上,嘴角挂着一丝喜悦的笑意,仿佛去赴一场久别重逢的约会。
他死了。
第103章 葬礼
凌冽死了,是笑着走的,或许他在死前得到了些许安慰吧。
苏茜拽住凌冽的被子,向上提了一下,似乎是想盖住他的脸,最终还是掖在了下颌处。然后她转身,向外走,路过余昼的时候停了停,转头看他,余昼直觉她是有话想说。
却什么都没有说,苏茜只看了他一眼,出去了。
端阳的哭嚎声止住了,他哽咽着,把掖在凌冽下颌处的被子拉高,盖住了他的脸。
“下个月,要为牺牲者举行集体葬礼,”他情绪低落的说,“凌冽的遗体,也一起吧……”
联邦人,尤其联邦觉醒者,相当于没有亲人,端阳是凌冽多年的战友,凌冽走了,端阳自觉要为他安排后事。
白大褂医生刚刚尝试去安慰快死的人,现在还要安慰活人:“端阳上将,凌冽上将走得安心,你也要振作起来,别让他担心。”
他转向余昼,尊敬、感谢,略带一丝羡慕的,他说:“多亏了这位……向导,因为您的发现,才能宽慰到凌冽上将,我之前从没听过您的理论,是还未发表吧?稍后我会签署一份保密协议给您,我绝不会向外泄露、或是以其他任何方式盗用您的成果。”
余昼:?!
端阳也看过来:“小昼,多亏你了,总算是让他死得有点盼头,保密协议我也签一份,苏茜那里我去跟她说。你别客气,尊重创作者权益,保护科研成果,是所有联邦人应该做的。”
余昼:??!
他真无奈了,解释道:“那不是我的科研成果,我就没搞什么科研,我就是,就是想安慰一下凌冽……”
白大褂医生一愣,问道:“那,您之前说得那些,您和命定哨兵的感知梦,还有精神维度,都是假的?”
“那倒不是假的,感知梦是真的,”余昼头疼,“可是关于精神维度,那是我推测的。”
白大褂医生点点头,若有所思:“也就是说,只是提出了猜想,还没有进行相关实验,是这样吗?”
余昼无语,什么猜想,他脑洞结合实际编的啊,但也只能说:“算是吧。您有兴趣搞这个就放心搞,不用签保密协议。”
白大褂医生一呆,反应过来,激动道:“这个,这个项目,您要授权给我做吗?”
余昼:“……啊,我对科研一窍不通,您要是能做出什么成绩来,对联邦也是一件好事。不过,研究这个有意义吗?”
他是真担心自己一时情急编造的临终关怀话术会浪费他人的时间、精力,以及科研资源。想来不管是在哪个世界,要经费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白大褂医生点头,又微微摇头,他说:“我不知道,一般而言,关于精神维度的研究即使无法转化出实际应用,至少也能为拓宽认知做准备,况且……”
医生转头,看向被子覆盖下的凌冽,轻声道:“……即使无法转化为实际应用,只是理论方面的进步,或者只是一个猜想,对于凌冽上将这样的人而言,已经非常有意义。”
余昼跟随他的视线看过去,仿佛能透过被子看到凌冽脸上喜悦的笑容。
死者静默无言,只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句大大的“赞同”。
余昼再无话说,只能衷心希望医生成功。
端阳拍拍余昼的肩膀,又拍拍医生的肩膀,意思是他也“赞同”。
医生同余昼交换了姓名和联系方式,坚持签署了正式授权合同。这时候余昼才知道,医生叫红,A级向导,参军很久了,哨兵在多年前牺牲,他自己也精神力受损失去了向导能力,本来按他的情况是可以退伍的,红医生说自己退伍了也无处可去,继续留在军中服役,为联邦发光发热。
“留在这里挺好的,我退出第一线后多了不少空闲时间,就自学了心理学,算是为大家提供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帮助,”红医生笑着说,“也幸好我没退役,今天才有幸听到阁下的高见……这对我来说很重要,谢谢您。”
余昼觉得好尴尬!脚趾都快把鞋底抠烂了!一番胡编乱造,怎么就配得上“高见”两个字,他听着都觉得脸上烧的厉害。
可余昼最终还是忍住了,没用什么谦逊的措辞来推拒红医生的恭维。
因为,红医生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笑意温柔,略带皱纹的面庞上笼罩着一层微不可见的光辉,他虽然在同余昼说话,视线却落在虚空处,眼中爱意流淌。
余昼再次感受到那种暗藏的悲哀和痛苦,他觉得红医生其实并没有把他看得多么了不起,他只是……只是在心里构造了一个童话世界,并且无比的看重它,因而对所有能佐证童话世界真实性的所谓“依据”都十分看重。
余昼不忍心去刺伤他的童话。
三人在接待处告别了,红医生要回医疗部,安余二人继续找接待处要临时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