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房家砚微微眯眼。
  这里似乎是一个封闭的牢笼,不知是隔音太差还是外头动静太大,似乎能隐约听到禁军在墙外那侧小跑而过,甲胄碰撞发出的冰冷器械声。
  今夜闹出的动静可真不小。
  房家砚骤然沉了脸色,“你不是不受宠?”
  “你从哪儿听的谣言。”师离忱双手往前递了递,“先松开,放心,我不喊,慢慢同你说。”
  左右人也逃不掉。
  房家砚割断了绳索,将人从狭小的箱子里提出来,师离忱被勒得浑身麻木将软,干脆靠着箱子坐下,等着缓过劲。
  “我今日刚过七岁生辰,尚未到入朝年岁,不可能得罪什么人。只能是有人开罪了你,你惹不起,所以只好绑我泄愤。”他语调冷静,嗓音稚嫩却分析得丝毫不差,房家砚警惕不语。
  师离忱继续道:“与我有干系的,如今大皇兄与四皇兄相互闹得厉害,扯不到我头上,那便只有……父皇。你开罪不起,也靠近不了的人。”
  “……”
  房家砚握紧匕首的手紧了紧,盯着师离忱,眼眸沉沉。
  师离忱道:“房将军镇守边关多年,与父皇并无龃龉,不可能与父皇有血海深仇。可我曾得知,十年前有一位姓秦的将军,与房将军一同在边关共事,后南晋进犯我朝,秦将军通敌叛国——”
  “够了!”
  刀刃倏然抵在师离忱的咽喉,阻止他接下去的言论,房家砚压低嗓音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道:“秦、将、军……没有叛国!”
  猜测在这一刻落实。
  师离忱唇角缓缓勾起一个笑,“好一个秦将军没有叛国,你有证据吗?身为秦家血脉,你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仇人稳坐高台!是你无能!”
  说话间,他猛地扣住房家砚的手腕。
  他的手指纤细修长,房家砚体型偏向健硕魁梧,他的手只能占据房家砚的手腕一半,却像一把冰冷的钳,无法撼动半分。
  房家砚感到意外惊愕一瞬,也没想到这么小个人居然有如此大的力道。
  师离忱慢慢站起身,扣着匕首一寸寸远离了脖颈,他一边朝房家砚逼近,一边念念有词击溃对方的防线,“你回答不了我的问题,因为你没本事!所以你只敢将你的刀尖对准你仇敌的稚子。”
  “可这有什么用,哪怕杀了我,你的仇人依然享有无边江山,而你……永远只能像个老鼠一样夹着尾巴在阴暗的地方玩恐吓!!甚至要害得恩人一家被你所连累!哈!房将军捡了个恩将仇报的逆子回来,他简直瞎了眼!”
  “我不是!我没有!”房家砚怒道,“我不是!”
  “是吗?”烛台被骤地拿起,逼近,照出了师离忱苍**致的脸颊,二人之间忽然变得明亮。
  匕首刀身反射,明明白白地把房家砚茫然惶恐地神色照得清清楚楚,瞳孔震颤,不敢承认。
  “空有一身本领的老鼠,你仔细看看,这到底是谁?可曾还有半分秦将军的风骨?!”
  “……”
  “…………”
  师离忱明显感觉到对方卸去了浑身的力气。
  他用力一推。
  “当啷。”
  匕首落地,房家砚也被一把推倒,颓然地坐着,“可我能如何……我又能如何……”
  “我可以帮你。”
  房家砚抬头。
  囚笼周围的黑暗宛若浓雾将二人裹挟。
  可面前少年手里端着烛台,像是握着一束昏黄的光,站在那儿修长挺拔,唇角噙笑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矜贵傲气,幽幽语气如蛊惑低语,“事在人为,所行亏心事自然会有痕迹,哪怕是最严密的锦衣卫也会被撬开唇舌,人是最贪心的,只要肯找,未必不能寻到当年线索,为秦老将军翻案。”
  房家砚顿了顿,犹疑道:“……你?”
  “我。”师离忱掀了掀眼皮,波澜不惊道:“你以为,那两个斗得厉害的蠢货真能成太子?”
  烛火将少年地笑变得意味深长,下颌微扬,“况且……今日你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
  房家砚眉头拧起。
  就在下一瞬,一股凌冽杀气从后方袭来,房家砚瞳孔微缩敏锐的翻身避过,一柄拂尘当空劈来,在内功加持下,将地面劈出一个凹坑。
  来人功力非同小可,深厚至极,有此等身手之人,在月商屈指可数。
  房家砚顿时冷汗直流。
  师离忱笑吟吟地看向被推开的囚室入口,面色阴森地乐福安,在乐福安预要继续动手之际,令道:“好了,住手。”
  他嗔道,“福安,怎么才来?”
  “殿下赎罪。”乐福安收了手,眼神不善地横了眼房家砚,接过了师离忱手中烛台,弯腰将白日柳清宁送他的腰坠重新挂了回去,自责道:“都怪奴才愚钝,前些时候才发觉您的玉坠,这才循着香找来。”
  话音落下,乐福安扫向房家砚,语调也冷下来,问:“您瞧,这贼人是打算如何处置?”
  他道,“陛下封锁了京都,调遣了禁军与死士还在外头寻您,只是用了旁的由头……您出事的风声尚未传出,您若是想,咱家这就将禁军唤来,势要治这房家一个大逆不道的罪!”
  “不可!”房家砚反应过来,飞快思索一番,看清形势也明白了过来。
  他迅速转变了姿势朝师离忱单膝跪下,道:“殿下,一切罪责皆在我身。若有需要,您尽管嘱咐便是。”
  师离忱道:“那你去边疆吧。”
  房家砚不明所以。
  师离忱笑眯眯道:“你空有一身功夫,又养在房将军膝下,是正正经经武将世家的公子,立功与你而言,应当不难。莫非你想怀着仇恨,浑浑噩噩就这么过下去?”
  “自然不是!”房家砚顿了顿,垂首道,“我明早便给家父传信,动身前往边关。”
  师离忱满意道:“今日之事,我便当未曾发生。”
  他拍了拍房家砚的肩膀,轻声道:“你且放心,好好立功,你功成之日——”
  空气中响起一声轻笑。
  “自然便是秦老将军翻案之时。”
  第97章
  二人悄无声息地离开将军府。
  折腾了大半夜的锦衣卫与禁军很快便得到上级消息,刑犯已抓捕归案,不必在继续搜寻。
  京都城中总算安静了下来。
  只是皇城宫门悄悄打开了一道缝隙。
  千秋殿。
  这个时辰纯妃早已歇下,主殿的灯都熄了,可侧殿的灯点得灯火通明,一身玄衣的师明渊正坐上首,面色沉冷。
  空气沉寂,师离忱进门后老老实实请安。
  大监瞧了眼陛下脸色,转而挥退了周遭侍奉的宫人,悄悄退出殿外将门关上,空间被留给了父子二人。
  “你今日究竟是走失后兴起贪玩,还是有事瞒着朕。”师明渊冷冷道。
  师离忱垂首,端得一副乖巧安静的模样,道:“儿臣被人群冲散后,一时兴起,才在宫外多走了会儿,贪玩钻到戏法箱内却不小心睡了过去,听到禁军搜寻动静才惊觉耽误了时辰……”
  师明渊面色稍稍缓和,哼道:“平白叫人大费周章的寻你,罚你十板子,明日也不许再出去。”
  “儿臣遵旨。”
  师离忱规矩行礼,送走了皇帝。
  大监留下,手中端着一把二寸宽的木尺,面带歉意道:“殿下,得罪了。”说罢,戒尺挥下。
  “啪!”
  结结实实打在了师离忱摊开的双手掌心,很快浮出红润之色。
  他闷哼一声,双唇紧抿,卷翘的长睫耷拉着似是委委屈屈瞧着可怜,大监于心不忍,只得加快速度。
  一下两下三下……
  直到打完十下,大监才松下紧绷的肩膀,招呼一侧的乐福安,“快些来搀着你家殿下。”
  瞧那小小的身子被搀住,大监俯身温声细语道:“殿下勿怪老奴多嘴,陛下也是为了您好,您且好好养伤吧。”
  师离忱又疼又倦得说不出话,乐福安替他回了几句,这才将人送走。
  乐福安周遭宫人遣退,侍奉着殿下洗漱,换了寝衣,拿出了药膏屈身跪在师离忱面前,捧起双足。
  脚踝被捆过的地方,已经出现了淤紫的痕迹,乐福安神情不愉,低声道:“真是轻饶了他。”
  他将药膏在手心搓热,运转内力贴到淤紫处,轻轻揉搓以推开内部淤血,达到尽快恢复的目的。
  师离忱软软地窝在小榻内,“福安,小八没来吗?”
  那日师朝旭说要来与他同寝,可都这会儿都没见到人影。
  “估摸着是被贵妃娘娘拦住了。”
  这哪个宫中没点其他宫的眼线,得知陛下坐在千秋殿等着收拾人,贵妃娘娘怎么着都不会再让师朝旭过来找师离忱。
  师离忱“喔”了声,懒懒地阖上了眼。乐福安去净完了手,重新换了盒药膏,抹开,如法炮制地揉殿下手腕处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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