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花楼不仅仅是要各种时新好看的布料,也要醇厚的美酒。
  酒肆给花楼送酒,泌阳地方也不大,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酒肆小二认得楼娘熟知其为人,这才敢出言相告。
  县丞问楼娘,“你可有冤要辩?”
  第47章
  “有什么好辩的,话都叫他们说完了。”楼娘冷笑道,“人就是我杀的,再怎么审也是我杀的。”
  县丞蹙眉警告:“楼娘,不可妄言!”
  “大人可知人言可畏的道理?”楼娘替刘家娘子拭去眼泪,指着堂外看戏的百姓们,“若我们是凶手,那么他们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帮凶!”
  众人哗然,夏时重神情凝重,默然不语。
  刘家娘子忽地叩首,哑声道:“民妇认罪,愿重写供词,此事与楼娘无关,恳请大人法外开恩。”
  ……
  供词刚写好没多久,就有一份到了县衙对面的茶楼。薄薄的纸背透出墨色字迹,师离忱低眼看去。
  新雪下过的第二日,楼娘下帖宴请多人赏雪,同时也邀了张秀才与李掌柜。
  宴后第二日张秀才失踪。
  楼娘与李掌柜相好,自从知晓张秀才图谋不轨后,便处处替刘家娘子化解危机,偶然一次,张秀才最后说漏了嘴,她便起了心思。
  趁着宴会人多杂乱,以迷药灌倒了张秀才。
  她没想着杀人,只打算将人捆着关起来。
  而刘家娘子家中有两个地窖。
  有一个是当初刘大郞出征前挖的,留着给刘家娘子避祸所用,旁人不知。
  趁着夜黑人杂,张秀才被五花大绑了丢在了刘家娘子的地窖。
  刘家娘子念及李掌柜恩情,又与张秀才又旧恨,并不打算留此人性命,便拿着那根簪子做钉,以石做锤,一点一点的,敲进了张秀才的头骨。
  楼娘药量下得够大,刘家娘子敲得够狠,张秀才根本没有醒过来的机会,就进了假死。
  张秀才没了呼吸后,刘家娘子便将人抬上牛车,准备连夜把人埋了,被酒肆小二撞见。
  小二不知出于什么心思,未揭发刘家娘子,反倒协助起刘家娘子挖坑,不过雪下得很大,两个人手冻得哆嗦,他人又瘦小,无法挖得过深,将人埋进坑中后,等第二日清晨痕迹就被雪消去了。
  张秀才失踪,报案后府衙查过一段时间,总之等楼娘得知这事时,已然晚了。
  此件案发后,楼娘并未撇清关系,而是选择一同承担。以及李掌柜,也想分担一份。
  只是他们的串通,在大理寺面前,显得格外稚嫩。
  大理寺只需将所有人分开审讯一夜,就能在得到的供词里,找到关键作案证人,从犯,并全部带到公堂之上。
  他们毫无施展的机会。
  刘家娘子始终不后悔杀张秀才。
  张秀才的纠缠,在小小的泌阳哪能没有蛛丝马迹,那些风言风语如同蚀骨之蛆,时刻趴在她的身上。
  她累极了。
  又得知张秀才想害她的恩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谁能想到杀鸡都怕的刘家娘子,能果断地杀人埋尸。
  这样的案子,大理寺有很多卷宗。
  而此刻真相大白,县丞正在按律分配量刑。围在县衙之外的百姓,没了热闹看,也在陆续散去。
  师离忱将纸张轻轻地放在茶盏旁,乐福安小心观察着圣上的神情,低声道:“公子,可要回了?”
  “再等等。”师离忱淡声道。
  裴郁璟从房顶一跃落地,察觉到有目光投来,抬头对上了帝王垂来的目光。师离忱招手,“上来。”
  ……
  审案中途暂停了一次,眼下已近午时。
  裴郁璟上茶楼时,顺手带了几个热乎的饼子上来,他若无其事地吃着饼,“都散场了,没什么可看的。”
  师离忱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瞧他吃得香,伸手掰了半块尝尝,面皮里包着角豆吃着新鲜。
  裴郁璟陡然顿住,看着手里缺了一块的饼,又看了看师离忱葱白修长的手指中捻着的饼,嘴角微微上扬。
  师离忱慢吞吞地吃完一块,用帕子擦拭着手,起身道:“走吧。”
  下一个去的地方是泌阳邻旁的桐柏。
  视察春耕一趟,圣上要钓的鱼还没咬钩,他怎会轻易回程。
  嫌马车太闷,师离忱依旧与裴郁璟并肩骑行。
  师离忱淡淡看了眼裴郁璟的神情,转而将目光望向前方,“怎么,头一回接触这样的案子?”
  “是啊。”裴郁璟慢条斯理道,“公子特意叫我看这一出,总不能只是叫我看个热闹,要我做什么?劫狱?”
  师离忱眸波平淡,“错了,就是让你看的。”
  裴郁璟看向师离忱。
  师离忱面不改色,语调平常,“战事一兴,类似这样的遗孀家眷只多不少,你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天下安定百姓才能安稳。”
  裴郁璟面上的笑意淡了淡,看着师离忱的眼神沉了沉,意味不明道:“这只是件小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你懂什么。”乐福安从马车里探出脑袋,不满地瞪着裴郁璟,“身为寡妇,总会被言语负累,被目光指点,活在所有人的审判下。”
  他认真道,“世人眼中,寡妇守贞是应该,改嫁是放荡,被人纠缠是不检点,她怎么做都是错,被逼到绝路只能破釜沉舟。”
  裴郁璟眉头轻敛,若有所思。
  纵然在县衙看了案子全程,他依旧不能理解为什么几句只言碎语就能毁灭一个人的意志,审案结束后,那刘家娘子还想撞柱自裁。
  师离忱瞥一眼裴郁璟,唇边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决定是否开战也要分时候。”
  他懒懒道,“年前南晋边军压境那回,朕不怕战,但不该开战。所以就算没有鞑靼掺和其中,朕也能让那战也打不起来。”
  两国战事刚停,月商打下了三座城池,委实没必要再与南晋相战,故此他做了两手准备。
  一是以同样的方式,大军压境,二是通知南晋一步暗棋,时刻准备鼓动起义。南晋内斗严重,要平叛,自然就顾不上和月商相斗。
  不过裴郁璟恰好出现,让师离忱省了这步暗棋。这步棋埋了十来年,他实在舍不得动用。
  而这世道,国不一统,立场不同,战事迟早要再兴。
  所以有些战还是要打的,圣上野心很大,三座城池怎么够,他想把南晋一口全吞下。
  裴郁璟拉长调子叹了声,“一腔真心白费啊。”
  师离忱笑骂了句,“别辱没真心。”
  谈话间,最前方的郞义突然警觉抬首,裴郁璟也收了笑脸,目光扫向周边茂密的山林。
  此处偏僻,道路弯曲,最适合截道。
  风声紧俏,处处透着一股肃杀之气,郞义沉声提醒,“有异响,公子不若先进马车。”
  师离忱不紧不慢地转起玉戒,叹了一声,“来来回回,就这两招浅显的手段。”鹿亲王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他看了眼裴郁璟,好奇道:“你怎会与这等蠢人合作。”
  “因为他蠢。”裴郁璟坦然回答,“吹嘘他几句,他还真信自己是这世上最英明神武的君主。”
  越蠢越好操控,让幕僚吹捧两句,就膨胀的养起私兵。可见蠢货手里有权柄,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
  林中窜出了人影,蒙面山匪猛然蹦出,无数绳镖向着众人抛了过来。
  师离忱嗓音微沉,唤道,“福安。”
  语毕。
  乐福安如影一般,从马车中窜出,将一把君子剑抛向师离忱。
  他自己手上也拿着一把用剑如花,寒芒飞闪,斩退袭来的绳镖,一张老脸笑出花来,“好久没活动身手了,老奴这把骨头都有些松了。”
  郞义佩刀出鞘,刀刃交加,已与山匪斗在一块,身手利落如行云流水。
  裴郁璟侧目,见师离忱正好整以暇地观望,隐约有欣赏之色,顿时叫他起了好斗之心。
  腰间软剑探出,裴郁璟驱马上前,一剑刺穿郞义面前的山匪,嗤道:“统领,比比?”
  郞义面色沉着,一言不发,只冷冷看了眼裴郁璟,便继续杀敌。
  二人英姿勇猛厮杀狠辣,一时间没有山匪能靠近师离忱,哪怕有一两个漏网之鱼也都被乐福安一剑洞穿了。
  师离忱拿了把剑反倒是无用了。他干脆歪着脑袋,饶有兴致地看起了二人比拼似的搏杀。
  嗯……
  赏心悦目。
  眼见山匪越来越少,躲着的青年坐不住了,骑着马冲出来,大呼一声:“光天化日,竟敢行凶!”
  也加入了厮杀之中。
  大半的山匪折损,其余山匪畏惧地退去,四散奔逃,郞义冷声道:“我,十八个。”
  指的是所杀山匪。
  裴郁璟慢条斯理道:“二十一,略胜你一筹,承让。”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神遥遥望向了师离忱,扬了扬下巴,骨子里那点傲然不羁全都露了个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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