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那个人也不见踪影。
机械音在描述通关条件时,使用了“杀死对方”的形容。即是说,那人很可能与她身份对立。
可维娅从未在守卫者中间找到那人。她来的第一年,领物资时看过每个守卫的面罩,没谁有反应。抱着东西离开队伍,被人扯着头发摁在地上揍,也没见谁过来阻止。
“他”不在这里。
维娅剪了头发,摸爬滚打混日子,在地下区域经历一次又一次欺骗与暴力。她变得更强壮,也变得更冷漠,偶尔瞥一眼穿着防护服戴着面罩的仿生人,只想抢把武器把他们都突突了。
反正通关也得干掉守卫者。
通关以后呢?又会抵达新的游戏世界,还是留在这片星系?
维娅不知道。她试图问那个机械音,得不到任何回应。
地下居住区没有她的同类。这里只有敌人,路人,看热闹捡漏的人。善良只会滋生愚蠢,群居也容易招致背叛。她用拳头和牙齿熬到今天,拥有了一个烂外号,和绝对安静和平的“安全屋”。
说起来,今天……她有一瞬间感知到了熟悉的视线。
待要仔细查探,送去挖矿的小队却起了骚扰,守卫者现场开火,误伤一大片。在这种地方最忌讳受伤,维娅顾不上别的,就先回来了。
领的物资被小孩儿偷走。没有水,只能靠营养剂度日。
想到这里,维娅翻身坐起,在屋子里找东西。这间不足十平米的铁皮屋,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废品。电子零件,五金工具,防寒布。她从最隐蔽的桌洞里掏出皱巴巴的防护服,以及一个头戴式的防毒面具。
这套装备是她捡来的。三年前,在地面出口。当时有人死在了那里,她把防护服和面具拆下来,补好破漏的地方,从此也能偷偷摸摸爬到地表世界搜寻物资。
地表温度低至零下。维娅搞到了一套棉服,穿了三年,彻底烂掉。
现在她需要新的御寒衣物,才能去地面探险。
……不是什么难题。
既然没办法领取衣物,就从别人那里拿。
维娅翻出几块铁皮,敲成合适的形状,扣在身体要害部位。再罩个宽大的烂袍子,腰间藏把匕首。
罪犯聚堆的地方不能去,得挑那种喜欢单打独斗的、药物成瘾的。成瘾者容易畏寒,对衣物的需求更高。维娅在脑海里排除一圈儿,最终锁定目标。
踩着泥泞小道,绕一个小时巷子,抵达另一座破烂安全屋。
屋里有灯,裹着被子的老人跪在地上,很珍惜地舔着黑糊糊渗油的电子元件。维娅贴在外墙,透过缝隙往里看,认得出这种黑糊糊的玩意儿就是“星油”的残存物。
星船会定期更换损耗零件。这些换下来的废品,统一丢到垃圾场处理。星油的烧灼味儿恰好应了成瘾者的喜好,所以有些人冒险倒腾废品元件进来,在地下区域交易。
老人手里的东西,也不知拿什么换来的。
左右无人,维娅撞开铁门,将匕首横在他眼前:“衣服都拿出来!快!”
老人迟钝地看她,浑浊眼珠子动了动,四肢并用爬到柜子边翻东西。他没有叫也没有喊,嘴里嘟哝着“呕吐袋的烂人”“疯狗”之类的字眼,将一件件衣物扔到维娅脚下。
长的,短的,上的下的。
翻到最后,都没什么能用的。维娅推开他,往柜子里一摸,扯出件加绒的大衣。往身上一套,头也不回地出门。
老人在身后慢吞吞地出声:“你穿这么厚,去上面吗?”
维娅没回答。
并非只有她会去地面探索。
“年轻人就是不怕死。”他重新捡起沾着星油的电子元件,放在鼻子底下嗅闻,“就算冻不死,毒不死,遇见守卫者你也得没命。人死了,都没地方埋。”
就像那个曾经穿着防护服死在出口处的陌生人。
维娅拇指向下比了个手势,大踏步离开了。
她做了充足的准备。带好防护服和营养剂,走过窟窟窍窍的通道,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艰难地爬上落了雪的出口。外面的世界灰白一片,到处都是废墟,废墟又覆盖着灰黑的雪。
维娅行走在荒芜的大地上,渺小得如同一粒沙。
身后的脚印越来越长,像绳索牵着她。
从白天到黑夜,喝掉一管营养剂,抵达第一个大型垃圾场。幸运的是,今天这里没有别人。
不幸的是,她没能翻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精疲力竭滚下垃圾山,防毒面具撞到个坚硬物体。用手摸一摸,像人的脑袋。再摸,哦,是个男人。
维娅眯着眼睛仔细看。
男人躺在纵横交错的电子废品上,苍白的肌肤格外鲜明。他的头发很黑,而且很干净,只沾了点儿灰雪。身上套着单薄的长袖长裤,赤脚,没穿鞋。
怎么看,怎么像她那有病的竹马。
而且是二十岁明樱版本,异常保鲜。
“迟了五年才进入游戏?”维娅伸手戳他睡脸,嗤笑道,“真够废物。”
戳着戳着,手感不太对。掰着脑袋看后脖颈,果然印一串条形码。
竹马变成了仿生人。
天地寂静黯淡。维娅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她在他身边坐了会儿,摸出匕首来,对着他脖子和心脏反复比划。
第23章 黑暗的房间
如果在这里杀掉你,是不是就能通关了?
维娅也许将这句话问出了口,也许没有。
周围太安静了。
她扒开他的衣服,从头到脚找了一遍,在大腿内侧发现了充电口。很小,很隐蔽,像一颗原本长在身体的红痣。想找找身体是否内嵌电池,抠半天皮肤抠不开,感觉这姿势太诡异,干脆不找了。
怎么会有仿生人的充电口设置在这种位置?
不愧是变态。
维娅又忍不住骂了一句。
虽然她对仿生人的设定不熟,也不知道仿生人的启动原理。星船的守卫者永远穿着防护服戴着面罩,连眼睛都看不清楚。她在地下待了五年,也就见过一次守卫者脖颈后的条形码。
那时正在发放物资,人群突然暴乱。一伙儿星盗扑上来攻击守卫者,砍掉了某个仿生人的脑袋。连着电线的类人头颅滚到维娅面前,嘴里还断断续续地发出警告。
太伪人了,头皮发麻。
后来暴乱被镇压,现场死了很多人。维娅本想把仿生人脑袋偷走,没成功,守卫者给安回去了。
掉了的脑袋安装回去还能再用。虽然撕裂口不太美观。
就这么个对抗阵营,让她拿什么打。拿头打吗?
哦,她的头拆了可不能重装。
这么会儿功夫,天色渐渐亮起来。浑身赤裸的仿生人躺在垃圾堆里,像蒙着滤镜的古典油画。维娅左看看右看看,最终还是替他穿上了衣服。
她也不是第一次看见他的身体了。
早在地下室那一晚……该看的不能看的都看了。
“守卫者不是都穿着防护服吗?你这样儿是不是已经死了?”
维娅问他。
他显然不能给予任何回应。
维娅捞起仿生人,扛在肩上,一步一步艰难地爬出垃圾坑。回程的路异常漫长,她饿得头晕眼花,没事就骂他两句。
“你是五年前就来了,因为太无能所以被守卫者抛弃了?还是刚进来游戏,结果太蠢导致降落地点错误?”
“我要是今天不来,你迟早被其他拾荒的人拆成百八十块到处卖。”
“你为什么这么重?身体里零件太多了?要不我也拆几个?为资源流通做贡献。”
“我今天如果遇上守卫者,就拿你当盾牌,然后把破成筛子的你扔在这儿。”
骂累了,抬头望望半空中无声飘落的灰雪。呼出的气息在面具凝结成雾。声音朦胧模糊,无比闷重。
“你上一次和我家人联系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舞会前夜,我有给妈妈打电话。”
“她说她在给小恐龙织围脖。我还没看到成品。”
“……我想妈妈了。”
倒扣着挂在维娅身上的仿生人动了动睫毛,但始终没有其他反应。
维娅*看不见这种细微变化。
她扛着他,无惊无险抵达地面出入口。吭哧吭哧爬下去,钻过蚯蚓似的通道,面前的道路逐渐宽阔起来。再往前走,就是地下居住区。数不清的巷道,歪歪扭扭的建筑,乱挂的霓虹灯牌,以及随处可见的危险分子。
维娅脱了防护服,连带着面具塞进包里,又将包缠在腰上。厚大衣裹住仿生人,直接裹成粽子,剩个头发乱翘的脑袋。
做完这些准备,她若无其事地扛着他走。
路上很多人打量他们。几个看起来就很不好惹的家伙坐在屋顶喝着不知哪里搞来的酒,冲她吹口哨。
“疯女人,你背上是什么?”
维娅回答:“是男人。”
他们便一齐发出下流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