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事实显然是前者,祁开脸上露出疲惫,“我也不想贸然上门打扰,但小放不见我,我也只能来找你了。”
  他看看严雪,“之前我和我爸都在农场,也顾不上。如今回来了,我爸不放心他,刚安顿好就让我来找他,看看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好不好。”
  “如果您想听实话的话,他前些年过得并不好,尤其是最开始那几年。”严雪并不像一般女人,开口就是让人放心。
  祁开一愣,她已经接着道:“他被人挤去了林场做伐木工,还有失眠的毛病,而且不愿意去看医生。”
  都是祁开没有想到的,也是以祁放的性子,绝不会轻易对人说的。
  但又为什么不说?别都觉得他过得很容易,到头来再站在制高点上,要求他这要求他那。
  祁开足足愣怔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他现在都好了吗?”
  “那您现在回来了,在农场吃过的苦就都能忘了吗?”严雪只是反问了一句。
  祁开再次陷入沉默,他忘不了,而且有时候最难的不是身上的苦,而是心里要承受的煎熬。
  他忍不住摩挲了下袖口,这些年每当他觉得心绪难平时,都会借由这个动作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
  好一会儿,他才重新开口,“小放老师那件事,我跟我爸当初确实无能为力。”
  这一点他没有必要说谎,“当初不仅他老师,我跟我爸的处境也不好,不然也不会下放这么多年,现在才回来。”
  “所以您就把他拦在门外,还骂了他一顿?”严雪声音依旧轻柔,话语却不温柔。
  无能为力并不是问题的所在,态度才是,祁放又不是非得逼着家里做根本做不到的事。
  这次祁开沉默了更久,“不是我想骂他,是我只能骂他,把他骂走。”
  他说:“当时我跟我爸也在被调查,我爸还病了。他要是不走,可能还会被我们牵连。”
  祁放进门的时候,刚好听到这一句,脚步不由在门边站了站,神色莫名。
  祁开还在说:“他当时已经下来支援建设了,只要什么都不掺和,就是安全的,后来也确实没受到牵连。”
  显然对自己当初的行为,他并不觉得后悔,甚至觉得自己做了最正确的选择。
  祁放垂了眸,刚要进去,就听严雪说:“那您为什么不和他实话实说?是觉得就算您说了,他也没法理解吗?”
  那道熟悉的嗓音仿佛能直击人心,“都这么多年了,他未必反应不过来吧?那他还不愿意见您,到底是气您当初那番话,还是您小瞧了他,没把他当家人?”
  第111章 进步
  祁开那番话会不会还有别的目的,如果是一开始那几年,祁放的确是没有想过的。
  那时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脑子里只有老师,这不知何时是个尽头的世道。
  可这世道再差,至少有一点是好的,让他在茫茫雪幕里遇到了严雪。
  后来风停了,雪晴了,再艰难的路途里,有人与他同行了。
  这几年他心境平稳了许多,自然也渐渐猜到,当年的事情说不定还有其他因由。
  可猜到就能不在意了吗?祁开明明可以好好和他说,他了解事情的严重性,自然知道该如何选择。
  祁开却用了那样的方式,说到底还不是只把他当个不懂事的孩子,没把他当家人。
  而且祁开当时心里真一点都没有那么想吗?他在那个时候还回去添乱。
  只是没想到,这些他从未说过,可严雪还是懂了……
  那个姑娘,总能让你在觉得自己已经很幸运了的时候,发现自己还能更幸运。
  祁放堵在胸口那口气突然就散了,大步进去,站在了严雪身旁,“我回来晚了。”
  长及膝盖的大衣还浸着外面的冰寒,声音却是暖的,再也不像是祁开记忆里那个倔强而去的少年。
  祁开忍不住站起身,叫了声小放,眼神定定,语气甚至带上些迟疑。
  之前他去机械厂找人,一看到是他祁放就走了,只让人给他带了张纸条,让他不用来找自己,他都没有看清人。
  只是那柔软显然不是给他的,而是给坐在桌边那个姑娘,姑娘看过去的时候眼睛也含了笑,“不晚,我们也才说没两句。”
  祁放就脱了大衣挂上,只一件毛衣罩在衬衫外,看他,“纸条上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语气出奇地平静,人看着也比当初高了半个头,有了青年的轮廓。
  这个弟弟还是在他们都不知道的时候长大了,有了家,也有了孩子,祁开有些复杂。
  祁放却没给他时间复杂,“如果你只是想来看看,现在也看到了,我挺好,用不着你们操心。”
  一句都没提自己当初过得有多不好,让祁开忍不住看了严雪一眼。
  祁放对这个眼神却很敏感,“也不用想着让她劝我,她比谁都更把我当家人。”
  完全维护的态度,让祁开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纯属是想多了。
  人家两口子相互理解,相互信任,关严家那门早退了的娃娃亲什么事?
  倒是他站在这里,像一个外人,他沉默了下,“当初的事情对不起。”
  给了祁放一个道歉,一个原书里祁放在临终前才得到的道歉。
  毕竟当时两人之间横亘着的不仅有苏常青,还有父亲的最后一面。有些结越结越深,已经很难解了。
  严雪看看祁放,发现祁放的反应很寻常,只是淡淡“嗯”了声,说了句:“知道了。”
  反而让祁开心里更不得劲,尤其是在听了严雪那番话,知道祁放纠结在意的到底是什么之后。
  但他又没法为自己辩解,不管是不是因为祁放常年在关外,他也不是很了解,他当初的确是下意识把祁放摒除在外了。
  好半晌,他才放低了声音,“咱爸一直不放心你,怕你认死理,会想不开,一回来立马让我过来找你。你要是有时间,还是回去看看他吧,这事是我做得不对,不怪他。”
  说着看了眼隐约传出笑声的对面屋,“也让咱爸看看你长大了,有了家,也有了下一代,咱爸一定很高兴。”
  祁放闻言却沉默了下,才看他,“你跟爸现在回来了,处境就真的很好吗?”将他问住。
  那双遗传自母亲他却没有的桃花眼就那么望着他,仿佛能看穿一切,“有些人不是还待在位置上。”
  这祁开无话可说,正是因为处境没那么好,他才只是来看看,而不是接人回燕京。
  那个地方就像漩涡的中心,他和父亲身在其中,都无法站稳,反而是祁放离得远,不那么容易受到波及。
  而且还有一件事,在祁放心里恐怕很难解开,他和父亲也没那个能力帮他解开。
  “老师那件事虽然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不代表就没人记得,我就先不回去了,省得给你们添麻烦。”
  果然还是绕不开这个结,祁开看看祁放,祁放看看他,眼神很冷静,丝毫没有要退让的意思。
  比起当年,祁放倒是没那么激动了,就是脊梁依旧是硬的,依旧不肯含糊过去一点。
  让他就这么稀里糊涂过下去,忘记老师那件事,估计跟打断他这根脊梁和信仰也没什么区别。
  祁开最终还是没强求,叹口气,“也好,万一我跟咱爸处境不乐观,又被下放了呢。”
  现在毕竟才刚进入1974年,离局势明朗还有两年多,处在漩涡里,谁也不确定未来到底会怎样。
  只是这一叹,祁开身上那种疲惫更明显了,像是从灵魂里透出来的,还带着挥不去的无力。
  严雪发现祁放的目光落在了对方身上,又很快垂下,想了想,问祁放:“严遇三周岁咱们拍的照片你放哪了?”
  话题起得风马牛不相及,可祁放还是懂了,看看她,去写字桌下面的柜子里拿出箱子。
  不多会儿,一张四寸的黑白照片递到祁开手上,“你拿去给咱爸吧。”
  照片上是一家三口,男人眉眼疏淡,女人笑眼弯弯,一个虎头虎脑的小肥仔被两人抱在中间。
  祁开忍不住去看祁放,祁放却已经收回了视线,他便郑重将照片收进衣服口袋,“好,我会拿给咱爸看的。”
  收完,兄弟俩又没了话。有些隔阂一旦存在,就很难消除,何况两人间还隔着经历与时间。
  最终祁开扯出个笑,“那我走了。”并没有留下来让这份无言继续。
  祁放也没有留人,“嗯”了声,嗯完见严雪起身送客,顿一顿,还是跟着送出来。
  这让祁开忍不住再次看向严雪,不无复杂地说了句:“谢谢。”
  为严雪让祁放找那张照片,总算能让他爸看看儿媳妇,看看孙子,还有儿子。
  也为在他们都不知道的时候,还有这样一个人陪在小放身边,让小放能从艰难里走出来。
  虽然接触不多,他已经看出来这姑娘聪明、清透,而且心是向着小放的,难怪小放会愿意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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