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这话里透着熟稔,但严雪并不知道祁放还认识这号人,也没听祁放提起过。
她没接对方的话茬,反而弯起眉眼,边往山上走边笑着问:“同志你认识祁放?”
年轻男人只是笑,“嗯,我找他有点事,没想到这么不巧,他竟然上山了,他在林场一直负责看瞭望塔吗?”
这人显然不是梁其茂,嘴紧得很,自己的事一句不说,反而一路都在不动声色和严雪打听祁放。
严雪看出来了,自然也不会多说,甚至悄悄调整路线,带着对方走了条虽然远一点,但会暴露在瞭望塔望远镜下的路。
果然还没到山顶,瞭望塔下一个黑点闪出,是祁放过来了。
第30章 师兄
“去瞭望塔等我。”
祁放一下来就对严雪说,表情实在算不得好。
严雪见他脸色沉得都要能滴水了,刚要说话,他又回头缓了一句:“你先去瞭望塔等。”
就是语气依旧生硬,一张俊脸也绷得紧紧的。
倒是来的那年轻男人笑了笑,“好歹是自家媳妇,态度好点。”
只换回祁放冷冷一声,“与你无关。”
看来这人祁放的确认识,但关系绝算不上好,严雪没再停留,转身走了。
所谓的瞭望塔,其实就是用黄花松在山顶搭起的一个塔楼。顶层有平台,平台上有棚,可以在上面居高临下观望四周,只有极个别重要地方用的是铁皮塔。
祁放看这几个山头不大,自然用的是黄花松,而用这种松木的原因也很简单——够坚固,够直。
黄花松的主干是笔直笔直一根,又长,特别适合用来搭这类建筑,搭到二十多米完全没有问题。
就是太高了,严雪只是从下面往上望,都感觉人有些发晕。要每天站在上面巡防,没有点胆量还真不行。
严雪回头望望来时的路,没看到祁放和那年轻男人,想一想,还是决定爬上去。
瞭望塔因为高且窄,连带着楼梯也很陡峭,往上爬的时候,鼻尖几乎能贴在楼梯上。严雪足足花了数分钟,才总算爬到顶层的平台,和祁放轮班的另一个人见到,还在上面帮她接了一下带来的东西。
顶层的小平台不过八平米大,春秋两季防火最紧要的时候,瞭望员需要每十几分钟扫视一遍,每半小时汇报一次,吃、睡都在平台上。
祁放应该是临时把另一个人叫醒的,平台上被褥还散着,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一边拿着个砖头一样的无线电对讲机汇报风向,一面还打了个哈欠。
严雪不好打扰他,只无声说了句“谢谢”,就走去了来时那个方向的平台边。
山顶风本来就大,再爬上二十多米的高塔,严雪穿那点衣服瞬间就被吹透了。她拢了拢,努力克服着恐高往下打量,还是没有看到祁放和另一个人的身影。
“用这个。”男人讲完无线电,过来将望远镜递给严雪,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严雪道谢接过,“不好意思把你吵起来了,在山上巡防很辛苦吧?”
“还行,”那人说,“咱这伐区新,人多,每年也就春秋两季。有些地方瞭望员常年在山上住着,那才叫无聊。”
林区瞭望员是个很辛苦的工作,瞭望塔又冷又小,吃不好睡不好,还要一个人面对着空寂的森林和大山。难得有个人上来,对方谈兴不错,和严雪说了不少话,严雪也用望远镜找到了祁放和那年轻男人。
祁放等严雪一走,就把人扯进了旁边的林子,“你来干什么?”
年轻男人倒还是笑呵呵的,甚至理了理被他扯乱的领口,“别激动嘛,我就是给你写信没见你回,有点担心,过来看看你,好歹也是师兄弟一场。”
“你也配给老师当学生?”祁放看他的眼神冷得像冰。
他还是笑,“和你比起来,我是差点,不然老师也不能更喜欢你……”
话没说完,人已经被祁放抵在了树干上,“所以你就举报他有境外关系,泄露国/家/机/密?”
林场所有人都觉得祁放性子淡,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包括严雪,但其实他以前不这样的。
他从小就喜欢看书,喜欢拆东西,家里大到收音机,小到手表,甚至自行车和木仓,哪个都被他拆过。
一开始还会落几个零件装不上,等到他十二岁,外公家的东西就都是他在修了,那时的他身上只有执着和专注。
可就在他全心等着自己大学毕业,能和老师一起为祖国机械建设贡献一份力的时候,世道变了。
而眼前这个人,这个所谓的师兄吴行德……
祁放的眼神像是随时要择人而噬,“你明知道他是当年国家公派的赴苏留学生,那些信也不过是他早年跟人请教的学术问题。”
“你跟我说没用,你应该去跟那些人说。”
话到此,吴行德脸上也没了笑,“逼死老师的又不是我,你冲我发什么?你以为没有我,他就不会被人查了?那些信就不会被发现了?”
他望向这个比自己高的年轻师弟,“你怎么还是这么天真?他当年留过苏,就不可能逃得过。”
“那也不能是你。”
来自敌人的攻坚,和来自自己悉心栽培的学生的背叛能一样吗?
祁放都不敢去想老师得知此事是什么心情,偏吴行德还有胆在此时提老师,“是我怎么了?老师说不定还高兴又能保全一个学生……”
这话简直无耻至极,祁放想也不想一拳砸过去,对方嘴角立马出现一片红肿。
吴行德不怒反笑,反手就打了过来,“你以为我不敢动手是吧?祁放,我想打你很久了!”
严雪知道这两人不会谈得太愉快,却没想到会这么快动手,在望远镜里看得心一提。
不过祁放这两年采伐也不是白干的,显然更占上风。严雪这人心是偏的,只要祁放不吃亏,不把人打出事来,她才不下去拉。
显然祁放这人再愤怒,脑海里始终留有一丝理智,不多久两人便分开了。
祁放有时候也痛恨自己这样的理智,痛恨自己在老师死后连找那些人讨个公道都做不到。
因为他还有顾忌,他有家人,他得罪不起那些现在还掌握着话语权的人……
吴行德也知道这一点,扶一扶眼镜,讽笑出声,“不是听说你家里挺牛的吗?你怎么不求家里帮老师?是你家里不愿意,还是也帮不了?”
这话实在意味深长,也直中祁放痛处,祁放居高临下睨着被自己揍倒在地的人,“你是真觉得我不敢把你怎么样?”
退去刚刚的暴怒,平静得有些让人不寒而栗。
吴行德这才想起,自己现在身处荒郊野岭,而整片山头除了他和祁放,可能只有祁放那个媳妇。如果真把祁放惹疯了,祁放甚至都不用动手,只要把自己打晕了绑起来,丢进有野兽出没的深山老林……
至于祁放那个小媳妇,愿不愿意救他还不好说呢,更别提还长得娇娇小小,一看便不堪一击。
吴行德头皮一阵发麻,也歇了继续刺激对方的心思。
见他老实了,祁放转身就走,完全不想了解他来找自己是什么目的。
吴行德却不能不说,“你就不想给老师平反?”
祁放想,祁放做梦都想给老师讨一个公道,哪怕老师人已经不在了。
但就像这大山面对不停劈砍而来的锯斧,他同样无能为力。
祁放脚步没停,吴行德只能自己挣扎着爬起来,“现在不一样了,有很多科研项目已经重新启动了,研究所也恢复了正常运转。当初不少东西都被毁了,现在研究所缺技术,也缺人才,老师的事肯定能得到重视。”
“现在研究所是谁说了算?”祁放只问了一句。
吴行德一顿,“为了给老师平反,为了不让老师那些心血白费,忍一忍是咱们这些学生应该做的。”
“所以你现在是靠着举报老师,成功投靠他们了?”祁放一针见血。
那张英俊的脸庞不再淡淡的没精神时,桃花眼里射出的不只有冷厉,还有讥讽,“你这次来,是想起了老师当初那些研究成果,想榨干老师最后一点价值?”
人太聪明,太敏锐,就不那么招人喜欢了。
吴行德很不喜欢这个师弟,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脑子好使也就罢了,还不能像其他一心搞研究的人一样傻一点。
但他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你难道就忍心看着老师那些心血蒙尘,再也见不了天日?那可是老师辛苦研究了大半辈子的东西,老师在九泉之下知道,就不痛心吗?”
祁放脚步一顿。
吴行德就知道拿老师说事,最能打动他,苦笑,“我知道你恨我为了保全自己,给那些人当枪使,可我也是没办法。现在人已经没了,我们总不能再让老师的心血也没了,即使死了还要背着污名。”
他叹气,“而且咱们不研究,也会有别人研究。再过几年,就算咱们肯拿出来,也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