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那么皇上呢?皇上又是何时喜欢上我的?”
同样的问题,沈晏辞亦未能给出答案。
他伏在石桌上,醉意沉沉地睡去。
南瑾吩咐顺喜将沈晏辞扶至正殿安歇。
她拧了湿帕巾,轻轻为他擦拭额间颈侧的薄汗,望着他沉睡的侧颜,低语喃喃道:
“其实这样的问题,我心中原是有答案的。或许你对我所谓的喜欢,是从我救你那日开始。可是皇上,那不是喜欢,更算不得爱。”
她轻轻摇头,“那只是我误打误撞,成了你在绝境中抓住的一束光。可这束光,原本无意照在你身上。
当日我救你,不过是见你身着北狄服侍,惧怕你是北狄敌寇会伤我性命,才出此下策稳住你。
后来父亲寻来,我本可告诉他你藏身山洞身受重伤,以父亲心善,无论你是什么身份,他大抵都会救你。但我没有。
若非后来南宫将军搜山时找到你,我送给你的那点草药,根本就不足以让你在孤山寒夜中撑到天明。”
南瑾低叹一声,“皇上,你真正的救命恩人,从来都是南宫家。而照在你身上的那束光,也从来都是与你青梅竹马,什么都不求,只求你就是你,是你这个人就好的知笙姐姐。”
“可你终究弄丢了她。”
后来的话,南瑾酿在肺腑中,成了秘密。
安顿好沈晏辞,南瑾起身往偏殿去陪伴永馨。
走在寂静的庭院中,瞧着今夜月色格外皎洁清冷。
她举头望月,才在心底腹诽着:
而我。
我也曾无数次问过自己,对你究竟是何种心绪?可曾有过片刻心动?
可所有的答案,皆是否定。
从一开始,我接近你的目的便只有利用。
我要利用你,成为我登上云天的路,为我枉死的父母报仇雪恨。
仅此而已。
我或许不懂何为情爱。
但我知道,爱一个人,总不该是彼此间无穷无尽的算计与权衡。
所以我算不得什么良人,倒也有幸不用与姐姐一样,拘于你的无可奈何了。
后来的几日,沈晏辞好像再也没有来过承乾宫。
到了这一年的六月里,内务府开始忙碌起来。
沈晏辞登基至今已有五年,这五年来因着各种繁琐耽搁,他从未选过新人入宫。
天子选秀并非仅为充实后宫,许多官家女儿自出生便被教导着要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后妃,
皇帝不选秀、不撂牌子,她们便只能苦苦等待,耽误最佳婚配的年华,久而久之,亦寒了臣子之心。
未曾踏入宫门的女子,总幻想着宫闱之内是何等富贵风流。
然而乱花渐欲迷人眼,其中甘苦若非亲身经历,旁人如何赘述皆是枉然。
迫于前朝臣子的连番上奏,沈晏辞终于决定在这一年的七月,举行他自登基以来的首次选秀。
内务府提前筹备着,将初步拟定的选秀名册呈递上来,先交由南瑾过目。
这名册之中,亦包含了现有后妃的名录。
李德全解释说:“新秀入宫,宫里头在位久了的位份低些的小主,有些也得跟着晋一晋位份,还劳贵妃娘娘一并受累了。”
南瑾随手翻开名册,瞧着自己的名字已然被挪到了首页上。
她凝眸看了片刻,对李德全平静道:
“本宫知道了。你且先去忙,待本宫仔细看过,自会携名册去面见皇上。”
待李德全退去后,南瑾独坐窗边,对着那本名册沉默了许久许久。
最终,她执起朱笔,在自己的名字之上,缓缓地、重重地,画下了一个溢墨的叉。
而后换了身许久未曾穿过的衣衫。
那是她与沈晏辞初见时,所穿的那件曾被汗水浸透的三色堇素纹衫衣。
南瑾对镜自照,恍惚想来,那样近在咫尺的日子,竟已是如此遥远了。
她笑了笑,拿起名册,只身一人朝着朝阳宫走去。
第462章 那年今日
往朝阳宫去的路上,天色阴沉得厉害,
有细密的雨丝无声飘落,在南瑾的发髻与肩头覆了一层薄薄的水汽。
途经御花园时,南瑾瞧见一个采花而出的小宫女。
那宫女模样怯生生的,怀中捧着一束开得正艳的长春花。
迎面与南瑾撞见,她慌忙低下头,躬身道:
“奴婢给贵妃娘娘请安,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南瑾脚步定住,目光落在那束长春花上,轻声道:“这花很好看。”
宫女小声回话:“回娘娘话,奴婢是苏贵人宫里的。苏贵人觉着这花喜庆,吩咐奴婢来采些回去妆点屋子。”
南瑾闻言有一瞬的恍惚,仿佛从这宫女稚嫩忐忑的神情里,窥见了自己初入宫闱时的影。
她不由多叮嘱了一句,“长春花的花枝多刺,你捧着仔细些,别扎伤了手。”
宫女受宠若惊,连声道:“多谢贵妃娘娘关怀!”
而后匆匆福了一礼,赶在大雨倾盆前,快步朝着自家主子的宫苑去了。
在宫里待得久了,似乎连皇宫头顶这片永远一成不变的天,也格外优待南瑾几分。
这一路天色闷沉,阴云低压,却偏偏等到她的身影踏入朝阳宫宫门的那一刻,一场夏雨这才酣畅淋漓地落了下来。
李德全正守在殿门外,见南瑾独自前来,立刻撑了伞迎下台阶,
“哎哟,贵妃娘娘您怎地独自来了?”
他朝南瑾身后看看,“这样大的雨,您既不乘轿也没个宫人跟着,实在是底下伺候的人不上心,奴才回头必定好好说道他们!”
南瑾含笑道:“无妨,今日闲来无事,便想自己走走。”
她抬眼望了望紧闭的殿门,问道:“皇上此刻可得空?”
李德全忙侧身引路,“皇上正在里头批阅奏折,奴才引您进去。”
入得殿内,沈晏辞正伏案疾书。闻声抬眸见是南瑾,便搁下了朱笔,活动着手腕笑道:“你来了。”
南瑾施施然上前,将名册置于堆积如山的奏折旁,
“内务府送来了选秀的名册,李公公让臣妾先过目。臣妾已粗略看过,只是具体事由还得请皇上定夺。”
沈晏辞垂眸瞥了一眼。
最上头那本并非秀女名册,而是现有后妃的名录。
名录外封是磨得精细的牛皮纸,他目光敏锐,隐约瞧见纸背似乎透出一点墨渍浸润的痕迹。
于是手下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并不再翻开,只将名录往边儿上挪了挪,
“等下再看吧。朕批了许久折子正觉得眼酸,你来了,朕也能趁机松快片刻。”
他抬眸,目光落在南瑾的衣衫上,“你这身衣裳倒是清雅好看。”
南瑾唇角弯起浅浅的弧度,“皇上还记得这身衣裳吗?”
沈晏辞抚掌,带了几分戏谑打趣道:
“倒是忘不了柳家那姑娘,被你整的‘天门大开’,‘洋洋洒洒’了。”
这般玩笑话,也验证了南瑾心底一直以来落不到实处的揣测。
沈晏辞知道柳嫣然当日之所以会在御前失仪,是因着遭了她的算计。
所以一直以来,她的来时路,皆是被沈晏辞看在眼里。
不过事到如今,南瑾早已不会为为着这些而纠结什么。
她绕至御案一侧,挪了名录至沈晏辞眼前,“臣妾有些话想对皇上说,还请皇上先......”
“呵——欠——”沈晏辞却适时地舒展臂膀,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转而望向窗外,截住了她的话头,“闷了好几日,总算下了场透雨能叫人凉爽凉爽。”
他收回目光,看着南瑾笑了笑,“朕馋了好久的锅子,奈何前些日子天热,吃着也不相宜。赶着今日凉爽,你陪朕一同用些?”
南瑾见他兴致颇高,倒也不急于此刻非要言明,便也淡淡一笑,颔首应下。
沈晏辞回内殿更换常服的间隙,李德全已麻利地指挥宫人在廊下摆好了铜锅。
各色食材琳琅满目铺陈开来,连那碟片得极薄的狼肉也未遗漏。
此情此景,不觉勾起了南瑾的回忆。
她想起三年前自己生辰那日,也是在朝阳宫廊下,他与沈晏辞第一次相对而坐,共用涮锅。
那是那一年上京的初雪日。
沈晏辞换了一身简约的青衫常服,与她对面对坐。
廊下地龙烧得暖和,廊外雪花如柳絮般簌簌而落,洒了天地一片苍茫。
那一日,南瑾与沈晏辞聊了许多。
聊起后宫事,前朝事,还聊起他年少时曾被狼咬过,险些丢了性命的经历。
那时南瑾一一听着,只道寻常。
忽地,有风卷着潮湿的水汽和清新的草木腥气迎面拂来。
这世间的风从来都是有味道的,
它能将人在彼时彼刻一个不经意的瞬间悄然封存,待到来日,再度回旋着掠过面颊,钻入鼻息,便能轻易勾出深埋于记忆深处的许多从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