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南瑾微眯双眸盯着他,狐疑道:“侯院判素来恋栈权位,他从前那般压着你,不肯给你出头之日,怎么突然就告老还乡了?且就当如你所言这般,可太医院那么些人,朝廷官员迁升向来讲究论资排辈,循序渐进。怎么就轮着你成了院判?”
许平安有些结巴道:“皇、皇上说是看微臣护您平安生产有功,故而才......”
恰此时,门外有宫人禀报道:“瑾嫔娘娘,轿辇已经备好了。”
采颉只以为南瑾这般问,是在气许平安升了官职却有意瞒着她,于是试图缓和道:
“娘娘,许平安瞒着咱们升官的事是他不对!奴婢回头定不会轻饶了他!只是这会儿瞧着外头起风了,咱们还是趁着天晴,快些动身去皇后娘娘宫中吧?入秋以来上京雨水多,万一待会儿下起雨来,路上泥泞颠簸,娘娘您身子可受不住折腾。”
然而南瑾却并没有缓和的意思。
她将放置小儿衣的锦盒重重推到一旁,沉着脸色吩咐采颉说:
“你出去打发了他们,咱们今日或许是没有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的必要了。”
而后蹙眉看着许平安,肃声道:
“许平安。你该与我说实话。”
第407章 安逸欢欣1
人做惯了老实人,一旦说起谎来,那些自以为正常的一举一动,在旁人眼中看来,便都算得是明晃晃的破绽。
虽说这样惹人伤心的事,即便沈晏辞不叫许平安瞒着,他本心也是不愿告诉皇后和南瑾的。
可偏她二人又都是心思剔透敏锐的女子,与他说不得两句话就能觉出不妥,双双‘逼着’他据实相告。
无奈之下,许平安只得道:
“当日皇后娘娘生产,微臣依着娘娘先前的吩咐,并不打算将你们中毒一事说破。
但皇后娘娘终究不及您幸运,侯院判眼见皇后诞育双生子有异,便起了歹毒心思。
他妄图将一切都推诿到天象上,将皇后娘娘攀诬成个不祥之人,好洗脱太医院的不察之罪。
微臣当时若还有隐瞒,任他满口胡诌,只怕才更要寒了皇后娘娘的心。”
南瑾闻言心下一凛,已然明白过来。
所以当日许平安与她说皇后母子平安,大抵也是得了沈晏辞的圣旨口谕了。
她追问道:“你说双生子有异,可后妃去探望皇后时几乎都见过那两个孩子。人人皆说小皇子生得伶俐可爱,这‘异’又在何处?”
许平安沉吟片刻,缓缓与南瑾说出了实情。
那般描述,一字一句都似结了寒气倾入南瑾耳中。
这样的异象实是闻所未闻。
南瑾如今身为人母,关于孩子的事她只是听着都觉得揪心,又何况是皇后?
“所以......皇后娘娘也知道了她这是遭了宜妃的算计?”
许平安连连摇头,“娘娘不知。皇上将所有的过失都归因在自己身上,让微臣与娘娘说皇子之所以会如此,皆因娘娘得孕前他曾服用了不妥当的滋补药物所致。皇上也是想着或许这般能让皇后娘娘心里好受些。”
南瑾道:“那么你可有法子医治?”话才出口,便已自觉天方夜谭,又说:“或者这样的孩子,能否平安长大?”
许平安满目悯色,叹道:“任何一场小病小痛,都有可能随时夺走两位皇子的性命。这世上医术再高明的医者,也只能医病救人,却不能保证谁人一生都不染病。或许能保得两位皇子三五年的光景,已是上苍格外垂怜了。”
“三五年......”南瑾恸然喃喃。
听许平安又道:“即便百病不侵,随着皇子们一日日长大,连体共生会导致他们连最寻常的行走坐卧都要受尽苦楚。况且......”
许平安声音愈发低沉,“这几日,云熙姑娘向太医院索要了大量的山茄花。”
“山茄花?”南瑾犹疑,“那是什么?”
许平安解释道:“一味草药,具有定喘、祛风、麻醉止痛等功效。常用于治疗哮喘、惊痫、风湿痹痛等症。
依着云熙姑娘的说法,凤鸾宫要这些东西,是因着二皇子幼时曾患有哮症,如今虽已调养好,但皇后娘娘担忧二皇子旧疾复发,故命她取来备下,以防不时之需。”
他微微停顿,眼神复杂,“但久病成医,皇后娘娘自幼尽心照料二皇子,对他所用一应药物的药理极为熟稔,想来也定是清楚山茄花的利弊的。
此物药性峻烈,若大量提纯再混入安神散一同煮沸,人一旦服用后,呼吸便会逐渐麻痹,人也在睡梦中几乎感受不到痛苦地死去......”
“这......”采颉惊得捂住了嘴,惶恐道:“皇后娘娘该不会是想不开,要......”
“不会。”南瑾截断她的话,“娘娘还有宸轩,她不会做傻事。”
她的手按在了那个装着本要送给皇后小儿衣的锦盒上。
新修剪干净的指甲边缘带着细微的毛刺,无意识地刮擦着光滑的锦盒表面,发出微弱的“沙沙”声。
有酥麻刺痒的感觉透过指尖直逼心底,激起一身颤栗。
南瑾明白,皇后这是想要给他们一个痛快的解脱,不愿再让那两个可怜的孩子活受罪了。
她沉沉地呼出一口气,问:“皇上也知道这件事了吧?”
许平安应道:“云熙姑娘
第二回向太医院索要山茄花时,微臣便已将此事回禀了皇上。
皇上的意思是......既然皇后要,便不拦着了。”
第408章 安逸欢欣2
南瑾最终还是去了凤鸾宫。
只不过她没有带上健康活泼的馨儿,连带着那两件她亲手织就的小儿衣也不曾送出去。
皇后看上去一切如常,她拉着南瑾的手,引她瞧过了两个小皇子。
两个小家伙并排躺在御儿榻里,身上盖着柔软的锦被,的确如南瑾先前耳闻那般生得伶俐可爱。
皇后唇边自始至终都噙着温柔的笑意,打趣说:
“这哥俩亲近得很,总要黏在一起才睡得安稳。太医说双生子在母体中待久了,早已习惯了彼此陪伴,哪怕稍稍分开一会儿也是要哭闹不休呢。”
她边说边抚摸着孩子白皙娇嫩的脸颊,眼角眉梢尽是说不尽的疼爱与眷恋。
南瑾从旁见她如此,却只觉得阵阵心酸。
可她不能开口去劝,
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劝。
她能说些什么?
难不成把伤疤挑开了,劝皇后看开些,说她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还是劝她不要做出那个决定,由着孩子在无尽的痛苦中活着,让她看着孩子一日日长大,一日日守着磋磨?
人一旦可以清晰地预见何时会永久的离别,
那么余下相聚的每一日,便都汇成了余生漫长而潮湿的梅雨季。
雨水洇在心底越深,便越难以痊愈。
当下南瑾唯一能做的,只有日后多多陪伴在皇后身边。
陪她打叶子牌消磨时光也好,陪在她庭院中赏花赏雪也罢,总归尽量占据皇后空闲的时间,让她能少些独自一人沉溺于悲痛的时候。
至于思念,定然是会长久存在的。
时间从不会真正治愈伤痛。
但人始终在往前走,所有的阴霾,也总会有散去的一日。
南瑾后来一直都记得那一天。
秋日黄昏,她与皇后并肩坐在凤鸾宫门前的长阶上,静静看着天边红河落日。
天光那样红,像是在云际烧了一团火,蔓延着也烧红了彼此的双眼。
似乎是头一次,皇后在南瑾面前觉得累了。
她微微侧首,靠在南瑾的肩头。
晚风带着凉意拂过,皇后望着那片赤红的晚霞,轻声与她说:
“瑾儿,你小时候定也是个顽皮的性子吧?”
南瑾笑了笑,解开自己身上的斗篷披在二人肩头,
“娘娘说笑了。我这般出身,从前每日睁开眼便有做不完的活等着我,哪里能得空让我顽皮?”
皇后莞尔,“可本宫是。本宫小时可闹腾了,和阿容一样。许是父亲与哥哥都是武将,我俩从小耳濡目染,性子便野得不像个女孩儿。
那时父兄常年在外征战,多半时间都是母亲拉扯着我和阿容。我们总是不耐烦那些闺阁规矩,常趁着母亲稍不留意,便偷偷溜出去疯玩。急得母亲带着家丁满城找我们,等找回来了,定少不得要被戒尺好一顿打手心。”
她这般说着,声音里不觉染上湿意,“那时候啊,我和阿容躲在被窝里摸着红肿的手心,抱怨母亲太过严苛不近人情。
有一次我俩躲在马厩后头的草垛里,看着母亲满头是汗焦急地唤我们的名字,我竟还和阿容偷笑来着......
我也是后来自己当了母亲,才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儿行千里母担忧’。
原来母亲她从来都不是要约束我们,她只是太害怕了。害怕我们磕着碰着,害怕我们遇到危险,害怕......一不留神就会失去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