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她像是被人扒光了衣裳,赤裸裸地跪在皇后面前。
殿内分明无风,但了无穷尽的寒意,却是从皇后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里透出来。
它们旋绕在南瑾身侧,冻得她瑟瑟发抖,几乎凝结成冰。
从前在长春宫当差时,南瑾没少听宫女们闲谈时提及后妃的往事。
这里头,自然也有关于皇后的。
皇后生在南宫氏,她的母家在前朝地位并不算高。
她的父亲从前是平定西域的大将军,但不幸战死在捐毒。
如今兄长在前朝当差,虽也是官至正一品的东阁大学士,但这不过是先帝卖给他们南宫家的一个面子,算是对南宫将军为国捐躯的表彰。
这官职,在文不及中书令,在武不及镇国公,手中又没什么实权,不上不下最是尴尬。
不过听说皇后和沈晏辞自幼就相识,
十一岁成了玩伴,十三岁时彼此已是无话不说亲密无间了。
沈晏辞十五岁那年说了婚事,先帝原本是想指了贞妃邵氏给他为王妃,
但沈晏辞不依,执意要娶南宫氏为正妻。
父子俩为了这件事争执不下,沈晏辞索性不立王妃,
让皇后与贞妃同为侧妃,平起平坐。
后来沈晏辞登基,立刻就给了南宫氏正妻的位份,将她抬为中宫皇后,彻底压了贞妃一头。
这也是贞妃一直以来都对皇后不服气的原因。
她明明离着后位就差了一步,
这般拱手让人,如何能甘心?
而皇后在没有家世扶持的情况下,还能让沈晏辞力排众议执意册她为后,
由此可见,这里头或许是有彼此年少时的相知相许在,但皇后也绝不可能是个没有手段的蠢笨女子。
面对皇后的追问,南瑾尽量保持着镇定,
她脑子快速转动着,不多时就有了对策。
南瑾豁然抬眸,并不避讳皇后审视的目光,从容不迫道:
“所以嫔妾今日才会赶早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哦?”皇后饶有兴致地挑眉,“说下去。”
南瑾道:“嫔妾出身低微,没有家世庇护,身后也无人可以倚仗。原本宫中只该以皇后娘娘为尊,但贞妃她......”
她观察着皇后的表情,小心谨慎道:
“贞妃以下犯上,多次冲撞皇后娘娘。嫔妾既已成了宫嫔,就不可能独善其身。若要嫔妾在您和贞妃之间求得所依,嫔妾也只会向皇后娘娘投诚。”
见皇后面色并无波澜,南瑾又是一拜,
“故而嫔妾才会如此做,意在打压贞妃,也是要彻底得罪了她。逼得自己没了退路,才能向皇后娘娘表明嫔妾的忠心。
今日嫔妾来找皇后娘娘,本就是要与皇后娘娘说明白这一切。嫔妾在娘娘面前班门弄斧,是嫔妾大罪。还请娘娘责罚。”
皇后默然少顷,方道:“你懂得明哲保身,脑子转的也快,本宫是喜欢。但若日后这聪明劲不往正处上使,反倒用在了拈酸吃醋、掀起后宫纷争上头。那本宫也不会轻纵了你,明白了吗?”
言外之意,
皇后知道南瑾方才那番滴水不漏的说辞是现编的。
但对于南瑾的投诚,她也乐于照单全收。
南瑾连声道:“嫔妾多谢皇后娘娘教诲,日后定会谨言慎行,不做逾矩之事。”
“起来吧。”皇后温声唤她起身,又冲一旁伺候的宫人使了个眼色。
宫人忙去内殿,取了一方锦盒递到南瑾手中。
“这是?”
“是本宫给王贵人的礼。”
皇后道:“昨日皇上与本宫都焦心着大皇子,贞妃更是哭得没了主意。
要不是王贵人想到了大皇子究竟是怎么中的毒,让太医及时找出毒物,拟来解毒的方子,只怕大皇子会中毒更深,甚至会殃及性命。”
皇后微一扬手,莞尔道:
“你打开锦盒瞧瞧?”
南瑾将锦盒启开,方见里头躺着两支用上好羊脂白玉制成的点翠钗。
她略有惊讶,却还未开口,就听皇后又说:
“这两支钗,一支是给王贵人的,另一支,你自己留着。”
皇后缓一缓,语气愈发轻描淡写,
“宫中从不缺聪明的女子,但王贵人绝对不在其中。
她那样一个心思浅薄之人,是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想明白大皇子是如何中毒的。除非......是得了聪明人的点拨。”
说着忽而看向南瑾,无意调笑道:
“瑾常在,你觉得本宫这话说的对不对?”
闻言,南瑾又是一惊。
皇后能当着她的面说出这些,就表示她已经揣测到了,昨日是有人要借着王贵人的口舌,说出大皇子为何会中毒的关窍。
时至今日,与皇后一番私下的攀谈,才叫南瑾彻底看清楚了自己有多么可笑。
她不过是从镇国公府出来的一个婢子,
而后宫中的女人,那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高门贵女。
她们自幼在深宅里见惯了妻妾嫡庶之争,
入了沈晏辞的府邸,又不知道高手过招了多少轮,才能熬到今时今日的地位。
南瑾怎么会天真到以为,凭借她那几分小聪明,就能将后宫众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她后背汗津津的,只觉她选择的这条登上云天的路,远比她想象中要困难得多。
经了方才的事儿,南瑾已是不敢再在皇后面前胡诌。
她笑得尴尬,只得应了一句,
“嫔妾多谢皇后娘娘。”
而后指腹微微发颤地合上了锦盒。
第85章 皇后威压3
“吱呀。”
于此尴尬之际,正殿的门被人缓缓推开。
云熙颔首入内,先是向南瑾福了福,而后面露难色地看向皇后。
皇后问她,“人呢?”
云熙弱声道:“昨夜奴婢派人去浣衣局时,负责给两名乳母浣洗衣物的宫婢,还有负责送衣物去贞妃宫中的内监,皆已被贞妃手底下的人带走。
奴婢原当贞妃是将人送去了慎刑司,可慎刑司却说并没有见过。奴婢揣测着......或许是贞妃将人带回了自己宫中。”
“岂有此理?”皇后薄怒道:“她有什么权力越过本宫,私下审问宫人?”
宫里头办事最重规矩。
宫人犯了事,后妃是不能私下审问的。
即便是皇后,也得将人交去内务府或是慎刑司,再由刑官依着宫规来审问、量刑。
皇后气息略沉,显然被气得不轻。
她吩咐云熙道:“你去长乐宫传本宫懿旨,让贞妃即刻把人交出来!”
“不用传了。”
门外,一道清丽的女声携着几分恣肆,明晃晃地砸了进来。
虚掩的宫门被人一把推开,
众人望去,才见是贞妃气势汹汹而来。
她立在堂下也不给皇后请安,只冷笑着说了句,
“这人已经死了一个,皇后娘娘可要臣妾把他的尸首抬来凤鸾宫?”
“你说什么!?”
皇后胸腔剧烈起伏着,震惊到无以复加。
贞妃浑不在意地打了个哈欠,
“那两个浣衣局的宫婢这会儿还活着,倒是那个负责送衣裳的小太监......”
她狭长的眸子锋芒一闪,冷道:
“他当差不上心,乳母的衣物被人做了手脚都没检查清楚,谦儿受了那么些苦,他怎么着也是难辞其咎。”
她顿一顿,艳红的薄唇忽而扬起好看的弧度,冲皇后温柔一笑,
“所以......臣妾让他见了‘展蝶翅’。”
闻她此话,别说是皇后了,就连南瑾也是胸口止不住翻涌着恶心。
所谓‘展蝶翅’,是宫中一种极为残忍的刑罚。
刑官拿着磨了锋利的快刀,由犯人脊椎下刀,一路划开皮肤至臀部,
而后一左一右分立二人,沿着切口用力将皮肤撕开。
被撕开的皮肤连着肌肉,血淋淋地展在背后,
远远看着,恰如艳红蝴蝶展翅一般,手段极其残忍!
这刑罚原本是用来处置通敌卖国之人的极刑,何曾听过有宫人会被这样的手段处置?
偏这话从贞妃口中说出来,是那样的平静冷淡,甚至还带了几分戏谑,
仿佛她并未杀人,只是随意碾死了一只蝼蚁尔尔。
上首位,皇后勃然大怒,
她拂袖起身,指着贞妃喝道:
“大胆贞妃!皇上治国尚且赏罚分明,事情尚未调查清楚,你怎敢在宫中动用私刑,草菅人命?”
“那又如何?”
贞妃不屑道:“贱奴的命,如何能与臣妾的谦儿相提并论?死了一个太监,不还有那两个浣衣婢活着吗?
臣妾用刑的时候,特意叫人掰开她们的眼睛,让她们仔细看着。这会儿人受了惊吓,总算是从嘴里头吐出了点真东西来。”
她眼风飞快地扫过云熙,眸中绽着血色的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