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孙微知道,这答案全然不必问。
“我这事毕竟牵扯甚大,朝廷的人来问一问,也在常理。”她安慰道。
孙乔道:“我也是这般与母亲说。但我心里知晓,有师父在,那些坏人必是动不得我们。”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满是骄傲。
说罢,他又拉着孙微问道:“阿姊,我们日后该如何是好?”
“你如今是殿下的徒儿,殿下自然会照拂你们。你们只要呆着在寻阳城里,当是无虞。”孙微道。
孙乔却听出了其中的敷衍,道:“阿姊呢?你要去何处?”
孙微心里头也没有答案。
“你已经长大了,我不想哄骗你,”她正色对孙乔道,“我如今是戴罪之身,不能与你们在一起,否则就是害了你们,知道么?”
孙乔却蹙眉道:“阿姊难道要东躲西藏一辈子?既如此,我们何不一起回到岭南去?便是不在安宁老家住了,还有许多深山老林里,躲在里面,无人能找到我们,我们也就再无危险。”
孙微看着他单纯而倔强的脸,不由苦笑。
上辈子,她何尝不想着找一个安稳的去处,与他们一道遁世。可一旦战乱,就算是回岭南老家,也仍然躲不开横死的命运。
这辈子,她学会了许多事。其中一件,便是上辈子的劫难,若这辈子不能化解,便也仍然躲不开。故而像上辈子那样带着一家人逃避,并非良策。
“我和殿下商议过了,这世上没有比寻阳城跟安全的地方。你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殿下么?”
“我自当信得过殿下,我只是不想阿姊一人四处漂泊。”
孙微看着孙乔,露出一抹欣慰的笑。
她轻声道:“阿姊不怕一个人,只是怕一个人活着。”
这是心里话。她害怕像上辈子那样,家人死在远方,丈夫死在跟前。
她即便活着,又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孙乔不明所以:“阿姊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孙微握着他的手,温声道,“你记着,只要还活着,我们一家就会有重聚的那一日。我答应你,必定好好保重自己;你也答应我,听殿下的话,好好照顾自己和父亲母亲,好么?”
第360章 知心(下)
孙乔红着眼圈,好一会,才道:“我答应阿姊,阿姊一定要好好的。”
司马隽回来时,便瞧见这姐弟二人坐在廊下说话。
孙乔脸上挂着笑,比他昨日看见时要开心许多。
“师父回来了!”只听孙乔忽而道。
孙微望去,瞧见司马隽正往这边来。
她跟着孙乔站起身来,向司马隽行礼。
司马隽行至跟前,让二人免礼。
“女君在别宫住得习惯么?”
孙微答道:“别宫上下对妾颇是照拂,没什么不习惯的。”
司马隽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便道:“你们再说说话,下午我便令人把阿乔送回去。他离开久了,令尊和令堂恐要担心。”
孙微怔了怔。
没料到,司马隽想的倒是比她还细致些。
她才出了那么大的事,照着母亲李氏的性子,即便得了平安信,也是惶惶不可终日。若孙乔也走开,她会更容易胡思乱想。
“多谢殿下保我们一家周全。”孙微道。
司马隽没说什么,只留下他们姐弟二人,便离开了。
到了下午,孙微把一肚子的话叮嘱完,便催孙乔登车,回寻阳去。
她与孙乔走了好长一段路,才不舍地送他上了了马车。。
今日天气晴朗,阳光灿烂。孙微抬手挡在额前,眯眼目送着马车远去。
忽然,阳光被挡住了些,却是司马隽站在了她身旁。
“回去吧。”他说。
孙微并无异议,跟着他往宫里走去。
这别宫,最有趣的地方,是一片环抱的松林。从宫外延伸至宫内的花园里,流水潺潺,依着山丘,自成一景。
鸟鸣声声,显得林中愈加静谧。
“这车马轻快,阿乔日暮前便可回到寻阳。”司马隽忽而道。
孙微应了一声。
过了一会,她开口道:“殿下为妾父母做了许多,这恩情,妾会记在心里。”
司马隽转过头来看她。
“你莫不是忘了什么事?”
孙微讶然。
“你说过,我们是在一条船上。”司马隽道,“如今,这船还在。”
孙微:“……”
“我不过吩咐一嘴,下面的人做得好罢了。”司马隽转回头,望着林子里飞过的鸟儿,淡淡道,“你既将这些视为恩情,便好好为我出谋划策,万不可让这船沉了。”
孙微只得道:“妾自当尽力。”
司马隽“嗯”一声,二人之间再度沉默。
孙微跟着司马隽走了几步,又道:“自上回分别,妾以为殿下还要许久才会回寻阳。”
司马隽道:“本该如此,只是后来出了一件事事,我不得不回来避嫌。”
“何事?”
“太子要封闾丘颜为镇北将军的消息传到太后耳朵里,太后令我劝说太子。”
孙微一愣:“殿下莫不是为了逃避此事才回来的?”
“不可么?”司马隽道,“偶尔知难而退,难道不是女君劝我的么?”
孙微望着他:“妾还以为,殿下不屑这么做。”
“若在过去,我自义不容辞。因为那时,太子还听得进谏言。如今太子心性大变,但凡我说什么,便是与他作对。纵然我也不想让闾丘颜得逞,此事终究已是不可为。”
孙微听得出来,司马隽语气里颇有几分心灰意冷的自嘲。
“殿下不必自责。”孙微道,“毕竟连如何连太后也劝不动太子,那就是太子变了。”
“也并非全无办法,太后打算请圣上出面降旨。”
这倒是孙微没想到的。
“圣上不问朝政多年,可愿意为了此事出山?”
“是不容易,却并非办不到,”司马隽道,“只要太后答应给圣上修承露台就是了。”
孙微知道这承露台。
那是皇帝想了许多年的高台,要修在山巅之上,耗费百万金。因为太过劳民伤财,被太后和朝臣们反对,一直拖延不动。
觉得不可思议:“就为了让圣上出山一趟,竟要斥巨资修承露台么?”
司马隽冷笑:“荒谬之事比比皆是,不差这一件。”
他说着,指了指右边的路,
“其实太后也不过是信口开河,”司马隽道,“如今朝廷挪不出钱来做这些。我离开建康之前,朝中还在为各地缺粮之事争执。”
他这话,颇有几分忧心忡忡。
孙微却道:“妾知道江州和荆州尚能自给自足,殿下切莫当善人,将余粮给了出去。如今,已是到了广积粮之时。”
听到广积粮三个字,司马隽的脚步顿住。
几缕清风拂过孙微平静的脸。她望着司马隽,道:“太子将闾丘颜纳入麾下,就说明迟早会对殿下动手。事不宜迟,殿下该做准备了。”
司马隽不置可否。
松林如海浪般此起彼伏。他没说话,只默默往前走。
好一会,只听徐徐道:“女君可知,在历阳时,太子曾问我能否交出江州和荆州的兵权。”
孙微心头一惊。
她料到了太子的打算,却不知太子已经恨不得将这心思大白于天下。
“殿下是如何回答的?”
“我不曾答,后来太子说是玩笑,便一笑置之。”司马隽道,“我这些日子来,一直在思索太子这句话。我的本心就是让天下归一,中兴皇室。若届时太子能打压王氏,让文武百官臣服;又能拿捏闾丘颜,将北府握在手里,便与我所盼无异。既是心中所愿,我是否应该将手中的兵权交出,让太子收拢天下兵马?”
“不可。”孙微不假思索答道。
“为何?”
“我不在乎殿下心中所愿,”孙微道,“我只要殿下活着。”
司马隽的目光定了定。
“殿下若交出兵权,便成了案上鱼肉。到时,任谁手握刀俎都能取殿下的性命。妾宁愿殿下当逆臣,也不愿殿下葬送自己!”
她知道,这大逆不道之言,够她掉几回脑袋。
山林里,寒风穿过树木,她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若我当了逆臣,恐怕许多人将离我而去。”
“忠于殿下的人不会离开一步。”
“女君呢?”
“妾亦然。”
司马隽没答话,只注视着她。
他的双眸,却似幽深的湖水,让她看不到底。
心中有些异样的感觉。
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都对司马隽深沉的神色并不陌生。
可这一次,她的心跳得格外的激烈。
就像一只小兽,知道自己正被刚刚睡醒的猛兽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