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正是,”孙郅忙道,“在下久仰世子多时,那时见了世子风范,如遇天人,更是敬佩不已。在下常想,若有一日能为世子效力,便不枉此生了。只是没想到,后来家中出了变故,在下不得不离京,一直到现在。”
司马隽轻轻颔首,徐徐道:“孙公子家中的变故,我略知一二。似乎是因着孙公子的命格与孙家女君相克,孙公子被家中安排到会稽山修行。我若没记得,那时令堂还是找了王妃卜算的,对么?”
“正是!”孙郅忽而察觉自己太过激动,平复了片刻,才继续道,“在下知道,因得在下是庶子,主母向来看不惯在下。所谓命格相克,不过是主母为了逐走在下而胡诌的幌子。”
“哦?”司马隽道,“你的意思是,王妃是与令堂勾结,胡诌一番,故意将你驱离?”
“在下不敢!”孙郅赶紧道,“若有差错,定是主母从中作梗,与王妃绝无关联!”
司马隽不置可否,问,“你送拜帖时说,有个关于王妃的消息,是什么?”
孙郅打量了司马隽一眼,心中涌起无限的激动。
他有些紧张,好一会,压低声音道:“世子可知,世子府上的王妃,是假的。”
话音才落,司马隽锐利的目光扫来。
孙郅吓得一哆嗦,连忙低下头。
“假的?”司马隽道,“何出此言?”
孙郅暗自深吸一口气,将心一横,决定事已至此,都豁出去了。
“此事还得从去年说起,”他说,“在下得知了王妃卜算命格之事,心中涌起许多疑惑。世人皆传,王妃家学深厚,料事如神,却向来只为世子卜算。如今为何屈尊降贵,要替主母卜算一番。在下自是疑心主母从中作梗,却也唯恐自己行事不妥,不知何时何处冲撞了王妃,才招得王妃记恨。于是,去年年底,在下趁着在岭南游历的时机,拜访了王妃的父亲鲁明先生,求先生替在下解惑。”
提起鲁明,司马隽心中已经升起不祥的预感。
“哦?”司马隽问,“我去年也曾造访岭南,打算拜访鲁先生,只是鲁先生恰好不在家中。”
“不知世子是几月造访的?”
司马隽想了想,道:“若没有记错,应该是八月。”
孙郅眼珠子转了转,露出个高深莫测的笑。
“在下知晓缘由,还请世子先听在下把这段经历说完。”
司马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鲁先生在山上独居,在下拎了两壶酒上山,意欲拜访鲁先生。可是鲁先生的家仆听闻在下来自建康,便以鲁先生不在家为由,将在下拒之门外。在下觉得奇怪。当时,在下分明在宅子外听见了宅子里有人唤鲁先生,怎就不在家呢?于是,在下在那宅子外等候了数日,终于等到那门房下山采买,再登门造访。果不其然,鲁先生就在宅子里。他听闻在下来自建康,竟一下哭了起来,让在下替他赶走那看着他的人,让他过正常的日子。”
“看着他?”司马隽淡淡地问,“何人看着他。”
“是王妃的人。”孙郅道,“只因先生手中有一个关于王妃的秘密。王妃怕他泄露,便派人看着他,教他犹如身在牢狱,不得自由。”
“哦?”司马隽问,“是什么秘密?”
“世子,鲁先生说她的女儿,早死在两年前的水患里,如今那王府里的王妃,是假的。”
孙郅幻想过无数次,当他说出真相时,司马隽的神情。
他会诧异,会震怒,会下令抓住那冒充他继母的女子。
那时,他将大仇得报。
这来历不明的女子,不仅冒充了豫章王妃,还与他家中那又蠢又毒的恶妇沆瀣一气,将他驱逐。
岂有此理。
今日,他必将教她尝到报应!
可是,在他幻想的种种之中,并不会出现司马隽这平静的神情。
这平静让孙郅有些心慌。
沉默许久,司马隽才道:“自从王妃入府之后,我便三不五时地听见类似的揣测,但最后皆不攻自破。起初,我等对王妃的身份也颇有疑虑,于是太子曾派人去寻鲁先生,将王妃的肖像给鲁先生辨认。鲁先生那时候说,肖像上的女子就是他的女儿。怎么,才过了两年,鲁先生又改口了?或是你帮他改口了?你可知,太子乃储君,这事闹起来,便是欺君之罪?”
第311章 孙郅(三)
孙郅面露惶恐,赶紧道:“在下万不敢在世子跟前造谣!这话是鲁先生亲口跟在下说的。鲁先生说,那冒充王妃的女子为了封他的口,给了他一大笔钱,还承诺每月给他粮食和布匹,令他衣食无忧。他想着自己的女儿没了,若不答应,日后便什么也没有了。所以他一时利欲熏心,竟然应了下来。至于他认下了肖像上的女子,定然也是因着那笔钱才违心为之”
“那如今,他为何改变主意了?不想要那笔钱了?”司马隽问。
“他自然不会跟钱过不去,只因着王妃一直派人看着他,不许外人接近他的宅子。无论去往何处,也一直有人跟着。鲁先生觉得这日子过得如同牢狱,十分不适。去年八月,世子去岭南未遇,我恰好听鲁先生说起过。他说,那时王妃的人突然说要带他出门游历,纵然他不愿意,也非去不可。他痛定思痛,觉得这样的日子不要也罢。”
他说罢,又一叩首:“世子明鉴!世子以为,那时为何鲁先生凑巧出门了?其实世上并无凑巧,一切不过是王妃安排的罢了。”
司马隽沉吟片刻,道:“可我早前时听闻,鲁先生因着沉迷饮酒,已是神志不清。孙公子以为,他的话有几分可信?”
孙郅忙道:“世子有所不知,鲁先生的病时好时坏。坏时的确疯疯癫癫,可他跟在下说话时,并未犯病,与常人说话无异。在下以为,只要让鲁先生和王妃当面对质,究竟如何,一看便知。”
“对质不难,只可惜鲁先生人在岭南,要将他接过来,尚需时日。”
“鲁先生不在岭南,”孙郅道,“他已经随在下进京了,如今被在下安置在豫州城外的村子里。”
“哦?”司马隽悠悠道,“未料孙公子办事如此体贴。不过,为何安置在豫州城外?”
孙郅赶紧道:“因着鲁先生突然发病,不便远行。在下只好雇了个郎中照看他。”
“发病了?病的重么?”
“就是他那疯病。说重也重,病起来六亲不认,胆大包天,连河也敢跳。在下忧心他从船上跳下去,故而不敢带他上路。不过,说轻也轻,他那病,吃了药就清醒了。他早前配的药吃完了,才突然发作起来。在下让替他重新配好药,再歇息几日,如今回去接他,应该就好了。”
司马隽沉吟,却道:“我仍有一事不明。”
“世子请说。”
司马隽看着他,问:“你既咬定王妃是假冒的,那么她是何人,你可知晓?”
“这……”孙郅道,“在下才刚到京师,便迫不及待地要将这消息告诉世子,还未查清。在下以为,只要王妃的身份被揭穿,要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也就不难了。”
司马隽喝一口茶:“你不远万里亲自将这消息告知于我,若是真的,便是立了大功,你想要什么?”
孙郅心头一动,面上仍故作谦逊,再拜道:“在下不过看不得世子受骗上当,看不得豫章王府名声受累,不敢居功!在下只求一个机会,为世子鞍前马后,为世子效力!”
司马隽徐徐问:“你想到我手下做事?”
“正是!”孙郅道,“求世子成全!”
司马隽没有说话。
他看着跪拜在地的孙郅,片刻,道:“这不难。稍后你随我的人去将鲁先生带来,而后,到我府里寻曹常侍,请他替你安排个职缺就是。”
孙郅又惊又喜。
没想到,自己的心愿竟这么就达成了。
在豫章王府做事的人,个个在建康城中有头有脸。莫说在同辈面前,便是在家中,他从此也可扬眉吐气。父亲知晓了,定会立刻请他回家,而那恶妇,也只能在他面前低头。
他只想一想,便已经觉得身上在飘。
孙郅一边应着,一边叩首谢恩,如同捣蒜。
司马隽旋即令殷闻随孙郅去接鲁明。
听着水榭里的淙淙水声,司马隽看二人离去,不由得沉思起来。
终究是纸包不住火。
这天大的秘密能瞒住两年,已算是不易。
鲁明是个贪心的人,可他想要的无外乎钱财。黄白之物,于他而言反而最好办的。
可孙郅不是。
他的野心,怕是永远也满足不了。孙微正是深谙的本性,才早早地对付他,将他驱离京师。
让小人手里攥着这么个要人命的秘密,始终是不妥。
他想着,将手中的鱼食捏成了粉碎。
孙微的身份迟早要见光的,但能瞒越久越好。在那之前,孙郅这号人只能暂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