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一回,便保不得没有第二回。”
孙微讶然。
司马隽的眼睛注视着她,黝黑的眸子上,映着天光,竟是十分认真。
一丝悸动在心头浮起。
“妾是世子的军师。”少顷,她说,“他们知道妾的本事,想除掉妾,亦在情理。”
司马隽仍看着她,没答话。
“世子可还记得,昨日与妾说的那番道理?”孙微道,“世子说,就算杀了一个闾丘颜,这世道也会生出第二个第三个。此事,于妾而言,亦是一样。世子杀了一个姚蓉,难道就没有第二个第三个姚蓉来杀妾?世子既然权衡利弊,决定不将那信交给桓熠,那么再权衡一番,考虑姚蓉的条件,并无不可。世子以为呢?”
司马隽仍旧沉默。
寒风穿过废园,掠过附近树上的梢头,将茶炉上的茶烟吹得飘忽不定。
好一会,司马隽终于挪开目光。
“夫人说得不错。”
孙微暗自舒了一口气。
只听司马隽继续道:“此事,夫人确有失察之处。其一,搜查姚蓉宅邸之事,夫人当责成有司去办,而非亲自出面。其二,夫人知姚蓉牵扯甚广,又曾在她宅中曾遭遇危险,应当觉察寻阳城中杀机暗伏。那时,夫人就该及时抽身,离开寻阳,将后事交与我来处置。可夫人仍逗留城中,以至于差点不得脱身。夫人自诩军师,却总是以身犯险,若非运气好,今日又何以坐在此处与我强辩?”
我后来不是逃走了么……
孙微腹诽。
但看着司马隽的目光,孙微知道,自己要是嘴硬,只会让他扯出更多的道理。
“世子所言极是。”她勉强道,“是妾错了,下不为例。”
这话听上去没有什么诚意。
司马隽似并不十分相信,但也终于不再啰嗦。
他将邓廉叫来,道:“再请闾丘长史过来一趟。带上那姚氏。”
邓廉应下。
随后,司马隽看了看孙微:“他们来了之后,只由我来说话,夫人不可再插嘴。”
——
闾丘颜和姚蓉很快来到。
“夫人愿拿出粮食助我一臂之力,深得我心。”司马隽道,“此事,我允了。”
姚蓉没有作声,只行了个礼。
闾丘颜露出笑意:“世子英明。不知那信……”
“信暂且压住,待姚夫人将粮食都送到会稽,我自当将信送回。”
姚氏闻言,按捺不住:“妾怎知那封信不会一不小心落入他人之手?”
司马隽扫了她一眼,道:“若夫人信不过,我不勉强。”
“不勉强。”闾丘颜随即道,“就依世子说的做。”
司马隽看向姚蓉。
姚氏咬了咬唇,低头向司马隽一礼:“多谢世子。”
司马隽继续道:“还有一事要提醒二位。我说这回不追究,并非下回不追求。我的治下,若再见二位伸手,必无善了。”
二人双双应下。
闾丘颜道:“世子英明。今日在下来见世子,还有一件事。在下想打探一人。”
“何人?”
“崔泮。”闾丘颜道,“在下听闻,此人已经落入世子之后。”
他如此直白,再度让孙微感到意外。
她正要开口,忽而触到司马隽的目光,又把话咽了回去。
“长史的消息向来灵通。”司马隽神色不改,“崔泮的确在我手上。”
“不知世子打算如何处置?”闾丘颜问。
司马隽悠然道:“此人乃廷尉重金通缉的要犯,我自当将他送回京师。”
闾丘颜笑了笑。
“世子真会说笑。不若在下把赏金给世子,世子把崔泮给在下,如何?”
司马隽微微抬眉。
“长史说笑的功夫也不在我之下。”他说,“把崔泮给长史,也不无不可。我如今知道崔泮是长史的人,若他再犯事,我找长史就是。只是,长史打算用什么来换着崔泮?”
闾丘颜的目光定了定,显然明白,此事已经有了门路。
“世子果然爽快。”他和气道,“不知世子想要什么?”
“借我两万兵马,助我伐三吴。”
闾丘颜愣了愣,轻笑一声。
“两万兵马?荆州拢总只有五万兵马,世子借走两万,如同断其臂膀,恐怕不妥。再者,世子高估在下了。荆州的兵权在南郡公手里,在下只是小小长史罢了,借不了世子兵马。”
“长史向来有的是法子。只要长史愿意,说服南郡公不在话下。”
第140章 弋园(下)
闾丘颜看着司马隽,似在考虑。
过了会,他问道:“不知三吴出了什么事?世子又是屯粮,又是借兵,莫非朝廷要给豫章王府改封了?”
“长史与其关心三吴,不若想想如何说服南郡公借兵。”司马隽道,“荆州不日就会收到外兵曹调兵的文书,南郡公愿不愿意答应,就看长史的了。我给长史十日。十日后,我若收不到长史的准信,便派人将崔泮押至建康,交给廷尉。”
闾丘颜沉默了一会,道:“还请世子允在下考虑。”
司马隽没有反对。
该说的话都说了,众人也不逗留,各自起身。
作辞之时,孙微开口问道:“听闻桓四公子过世了?”
姚蓉的目光顿了顿。
“正是。”闾丘颜从容答道,“四公子已经病入膏肓,加之舟车劳顿,回到江夏没多久,便不省人事,当夜过世了。”
孙微淡淡道:“如此说来,妾宫里的太医医术不精。他们明明说了,四公子还有些日子,少则半月,多则两月。不想,才过去两三日,人就没了。”
“人各有命,世事无常。”闾丘颜道,“四公子疾病缠身,多有苦痛,于他而言,未必不是解脱。”
“南郡公也是这么以为的么?”孙微问。
“在下不敢揣测郡公之意。”
孙微看并不多言。
司马隽已经走到了前头,孙微正要跟上,忽而听闾丘颜道:“王妃,四公子的死,确实与在下无关。”
孙微看他一眼,道:“长史不必解释。桓氏的家务事,妾无意插手。”
闾丘颜不置可否。
“桓氏的家事,日后有了机会,臣再向王妃解释。”
这似乎话里有话,孙微狐疑地看他,只见他已经行礼,转身而去。
江边,船已经备好。
司马隽在船上巡视一番,吩咐开船。正要进船庐,他发现孙微在一旁看着他,若有所思。
“世子本就想答应姚蓉的条件,却不想让他们得逞得爽快,故而引妾来为世子铺垫,让他们以为世子对妾言听计从,是么?”
司马隽不置可否,目光中颇有几分深远。
“夫人是我的军师,不是么?”
说罢,他转身进了船庐。
学东西倒是快,竟会反过来将她摆一道。
亏她以为他是真的为她安危着想。
这辈子他们是假母子,不是什么真夫妻,哪里来的情深意切?
孙微瞪着他的背影,心想,这竖子……
——
闾丘颜和姚蓉也登上了回荆州的船。
姚蓉看着他,冷声道:“你待那鲁氏,颇是不一样。”
闾丘颜淡淡地笑了笑。
“她让你败得一败涂地,莫非还不值得我另眼相待?”
“一败涂地?”姚蓉冷笑,“若非你逼着我收手,我仍可以暗地里杀了她。”
“你杀了她,司马隽会彻查到底,我也就完了,你又得了什么好处?”闾丘颜平静地说,“你向来冷静,为何遇上了鲁氏,就如此冲动?”
“她把我在寻阳心血全毁了,莫非我还不能冲动一回?”
“就因为这个?寻阳没了,你还要别的棋盘,何必因小失大?”
姚蓉气呼呼地转过头去,好一会,咬牙道:“我有言在先,放过她不过权宜之计,这女子我迟早要杀的。”
闾丘颜颔首道:“在那之前,记得先过问我。”
姚蓉的拳头紧攥。
闾丘颜不允许她杀鲁氏。
只要他不允,她就不能妄动,除非她决定与闾丘颜决裂。
姚蓉继而道:“她活不久,即便我不杀她,王氏和长公主也迟早会动手。”
“那就让他们来动手,你正好落个清静。”闾丘颜道,“不过有豫章王府挡着,他们要杀鲁氏,恐怕还须前瞻后顾,除非真犯蠢豁出去。”
他望着江面,轻叹口气。
“若是那样,也颇可惜。毕竟鲁氏这样的奇才,千万人中不能出一个。”
姚蓉道:“她再能耐,只要不站在你这头,便是个天大的麻烦。”
“那何不就让她站在我这头?”
姚蓉怔住。
“她不会。”姚蓉旋即道,“她是豫章王妃。不必长了眼睛也能看出来,她是帮着司马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