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司马隽看着孙微,过了一会,道:“夫人如今愈发像个军师了。”
这话,孙微颇是爱听。她眼睛一亮,却听司马隽继续道:“可见夫人就算不问鬼神,也能斟酌利弊,明辨是非。”
说来说去,还是不信任她那算卦的本事。
犟种。孙微心想。
“妾说过,鬼神有所示,有所不示。”她从容答道,“自不可事事都卜问。”
司马隽不与她纠缠这个,将手中的信放下,道:“既然姚蓉与闾丘颜来往,那么寻闾丘颜便是。有这封信,不怕闾丘颜不说。”
“世子想让闾丘颜将姚蓉卖了?”
“他不该卖么?”司马隽反问,“他与姚蓉合谋杀害桓熠的亲儿子。此信只要出现在桓熠手上,他就剩下死路一条。”
“如果这信能让闾丘颜走上死路,那妾宁愿将这信交给桓熠,而非与闾丘颜交换姚蓉。”
司马隽有些诧异。
“夫人与闾丘颜有过节么?”
何止是过节。
她注视着司马隽:“妾若说,闾丘颜将来会杀了世子,世子信么?”
司马隽愣了一下。
“哦?”他说,“他如何杀我?”
“姚蓉听命于闾丘颜,他能在江州做下这般布局,可见是个野心勃勃之人。”孙微道,“有朝一日,他会当上枭雄,夺得天下。”
司马隽若有所思。
“这是夫人卜问得来?”
“正是。”
“桓氏和王氏呢?”
“桓氏被灭,王氏投了闾丘颜。”孙微觉得自己的心在狂跳,缓缓说出自己藏在心中的往事,“军阀门阀,却都被闾丘颜所收拢,世子独力难支,最终也被闾丘颜的人所杀。”
司马隽没说话,目光深深。
“那么夫人呢?”他忽而问道。
孙微张了张口,只觉像有什么卡在喉咙里。
死去那夜的种种,悲痛和懊悔,挤压在胸口。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她轻声道,“妾自也不可幸免。”
周围一片寂静。
正当孙微以为,司马隽会为详细追问,却听他说:“有件事,我一直颇为好奇。父王去苍梧迎娶夫人时,曾传书来,说启程之日,是夫人亲自卜问定下的。那么夫人可曾算到了那山洪之劫?”
孙微愣了愣。
这事,她是一点也不知道。
不过以豫章王那迷信入骨的做派,启程上路之前,也必是要算一算凶吉的。
“这个么,”她只得含糊应付道,“虽是算了,但上天有所不示。想来,所谓大吉,是应在了妾劫后余生之事上。”
说罢,她幽幽叹口气,尽量让神色显得哀戚。
“照夫人所言,这事关夫人的生死之事,上天鬼神已经错示过一次,难道就不会有第二次?”司马隽目光锐利,“且夫人这卜问,连启程上路的凶吉都做不得准,难道事关天下兴亡之事,反而可信?”
孙微:“……”
这竖子。
她想,雄辩的本事,都用来对付她了。
“世子不信闾丘颜是个阴险之人?”
“信。”
孙微狐疑地看着他:“那……”
“此人是姚蓉背后主使,我自不会饶了他。”司马隽的神色很是认真,“不过夫人既经历过生死,更当明白鬼神之事不可靠。譬如闾丘颜,夫人揪出他来,凭借的是这信,而非卜问,不是么?”
第137章 约见
望着司马隽的目光,孙微竟是有些心虚,仿佛学堂上被抓到了作弊。
她微不可见地“嗯”一声。
“如此,夫人便更不可为那卜问而得的后事而焦虑。”他傲然道,“世间并无注定之事,便是有,我也会将它扭转过来。”
说来说去,还是绕回来。
所幸,司马隽不反对杀闾丘颜。
但虽然不喜欢听,孙微还是松了一口气。
这犟种。还平白地又给她讲了一番大道理。
司马隽却紧盯着她:“夫人不信?”
“信。”孙微忙敛起神色,道,“世子言之有理。”
司马隽终于露出满意之色。
孙微随即道:“如此,世子可依妾之意,借桓熠之手除掉闾丘颜。”
司马隽却道:“夫人想杀闾丘颜,仍是出于那卜问,对么?在夫人看来,既然闾丘颜会成为那驱虎吞狼的枭雄,那么杀了他,便可天下太平。”
孙微一时有些结舌。
虽然她想杀闾丘颜的心,来自于上辈子的经历,一言难尽。
但归根究底,也确如司马隽所言。
自重生至今,她所做的,全然是本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之念。谁是威胁,便除掉谁。
“夫人可曾想过,当下之世,朝廷衰微,诸侯并起。”司马隽道,“便如东周。天子无力约束,于是霸主轮番登场,攻伐兼并,终有强秦。造秦国者,非秦国自己,而是乱世。便是有人预知后事,先下手除掉嬴政,乃至除掉秦国,难道就不会有强楚强齐来夺了周朝的天下?此理,到当今也是一样。皇室羸弱,天下不稳,故而注定生出枭雄。这闾丘颜,我自是要处置,可夫人若觉得如此我等便无性命之虞,乃是万不可能。一个闾丘颜死了,这世道还会造出第二个第三个来,夫人就算能耐通天,又奈之如何?”
孙微望着司马隽,说不出话来。
她想,这竖子,又给她掰扯出一堆道理来。
但更为可恶的是,自己似乎被说动了。
“可他已经作了恶,世子方才也说了,不会饶他。”她说。
“我自不会饶他,但并非当下。”司马隽道,“夫人想借桓熠之手杀了闾丘颜,但夫人可想过,桓熠见了信,果然就会杀他么?”
孙微不解:“世子何意?”
“这信,并无闾丘颜印鉴,信封及纸张皆是寻常,无任何可证明出自其手书之物。”司马隽道,“桓熠是个多疑之人,且与江州的关系向来微妙。你若是他,从这边得了这样一封信,难道不会首先怀疑这是我伪造出来的离间之物?闾丘颜能年纪轻轻就当上长史,可见在桓氏之中颇有背景。他要辩解这是伪书,也轻易能找到为他说话的人。到时候,此举不但伤不得闾丘颜,反而会让桓氏与豫章王府反目。这等情形,动手之前,不可不虑。”
孙微默然。
司马隽一番话,也让她冷静了下来。
她想到了桓令仙。
闾丘颜确实能够轻易找到为他说话的人。桓令仙就是其一。桓熠十分喜欢这个孙女,她的话,桓熠只怕会听进去。
孙微有些丧气。
没想到,司马隽竟是把她说服了。
更令她意外的事,司马隽对世事有如此见解。
孙微忽然觉得,对于司马隽这曾经的枕边人,自己似乎并不曾了解多深。
而同时,先前那无力感又从孙微的心头涌起来。就算她未卜先知,费尽心思,有的事,却仍然不可轻易改变。
莫非这就是应了司马隽所言,一切皆是世道造就,非改变一人一事可为?
“如此,世子打算怎么做?”孙微问道。
司马隽的目光深远:“我虽不能单凭着这信就要了闾丘颜的命,但也并非无用。将这信誊抄一份,交给闾丘颜,他自会找上门来。”
孙微颔首:“此信不可交与他人,妾亲自誊抄。”
说罢,她展开纸张,研墨蘸笔。
才写了几个字,邓廉拿了一封信进来,递给司马隽。
司马隽拆开,扫了一眼,道:“夫人不必抄了,闾丘颜来信,约我一见。”
闾丘颜竟自行现身了?
孙微诧异不已。
这说不通,闾丘颜如何知道她手上有把柄?毕竟这信只有桓修和司马隽见过。
而他若不知道知道她手上有把柄,又何必自投罗网?
不过,很快孙微就知道了答案。
次日,跟随桓修前往荆州的人返回寻阳,带回来桓修已死的消息。
“桓公子途径江夏时,实在气不过,说要去找闾丘颜拼命,大不了同归于尽。桓公子的随从不敢违抗,于是在江夏停了船。荆州地界,小人不好掺和,只有在船上等候。桓公子一直没有返回船上,到了次日,江夏城中便传来桓公子病逝的消息。”
孙微听罢,不禁欷歔。
桓修那傻子,他的身子已经废了,还如何找闾丘颜拼命?不过是飞蛾扑火,成就一番愚蠢的悲壮。
听她的话,回荆州去找桓熠,让桓熠替他报仇不好么?
与桓修之死相较,孙微更遗憾错过了一个让桓氏处置闾丘颜的机会。毕竟桓修亲自开口,比她手上的信可信多了。
既然有了这一出,不用说,闾丘颜正是从桓修口中知道了孙微手上的信,于是,也就有了要约司马隽见面的事。
护卫随后还将一封信递给孙微,道:“这是桓公子在下船前让在下交给王妃的。桓公子说,请王妃切莫忘了早前答应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