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周太医又再把了一回脉,随即向司马隽和孙微禀报,说须得另找几位太医来一道会诊。
司马隽听得这话,便知不寻常。
他正要吩咐余宽去办,却听孙微道:“周太医诊得了什么,不妨直言。”
周太医的脸上有些犹豫,看了看司马隽。
司马隽道:“周太医但说无妨。”
周太医应下,道:“依在下之见,田总管不似风寒,倒像是中毒。只不过,这毒发的症状与风寒颇为相似罢了。”
田瑛闻之大骇:“中毒?”
司马隽瞥向孙微,只见她神色平静,似乎早在她的预料之内。
“可知田总管中了什么毒?”他问。
周太医摇摇头:“臣不敢妄断。不过看田总管的症状,中毒不重。臣粗通毒理,这类毒物,通常随药而下,可掩人耳目。田总管近来一直服用汤药,只要能细查这汤药,在下大约就知晓了。”
司马隽微微颔首。
孙微没有说话,手里仍端着茶杯。
司马隽对孙微的行事之法已经有了些了解,知道她心里大约已经有了对策。只是在外人跟前,她向来谨慎,不好僭越到他跟前去发话。
当下,她不过是等着自己先开口罢了。
司马隽从善如流,看向她:“以夫人之见,当如何是好?”
孙微谦道:“此事,世子决断便是。”
“夫人出身岭南鲁氏,通晓阴阳之学。”司马隽道,“不妨为田总管卜算一二。”
这话,面上是对孙微说的,实则是对田瑛说的。
果然,田瑛的面色一振。
这位王妃的轶闻,无论是在寻阳还是在建康,田瑛都听说过好些,一个比一个传得神乎其神。如今看来,连世子这不信鬼神的人也已然认可,可见王妃的能耐是真的。
“还请王妃赐教。”田瑛连忙下拜。
孙微让内侍将他搀起,看着他,叹口气,道:“不瞒田总管。方才妾见到田总管之时,便察觉到田总管身上有些不祥之气,故而非要请太医来为田总管看一看。恕妾之言,若不及时发现,田总管便命不久矣。”
田瑛面色一变,惊得说不出话来。
“不知是何人要取田总管的性命?”司马隽道。
孙微摇头,道:“其中缘由,虚实真假,妾暂且看不清。不过田总管若肯依着妾的计议,倒是不难查出来。”
“还请王妃吩咐!”田瑛忙道。
“田总管可佯装不知,继续装病,以免打草惊蛇。”孙微道,“至于家里的药,田总管不可再服用。配药的方子和药渣,田总管可暗地里交给周太医,让周太医配制解药。其余之事,田总管可交由妾来安排,如何?”
性命攸关,田瑛没什么好犹豫的,赶紧应下。
——
待众人议定了计策,天色已经暗下。
邓廉送田瑛离开时,天空中果然下起了大雪。
鹅毛一般的雪片,纷纷扬扬,越来越大。
“雪天行夜路颇为危险,”孙微对司马隽道,“世子还要到大营之中去么?”
司马隽侧头看她:“夫人觉得我不该去?”
孙微知道,便是下刀子,司马隽也会去的。
他就是这么个执拗的人。
第123章 雪夜
上辈子,凡是在司马隽出门之前,遇到恶劣的天气,孙微总会出于妻子的责任,例行公事地劝阻两句。
当然,这都是徒劳。司马隽从不会因此慢下一步。
她于是照着上辈子的样子继续表演:“世子今夜还是留在宫里的好。”
孙微想,他大约会说什么军机大事不可贻误之类的,然后毅然决然地离开。
不料,司马隽思索片刻,让让邓廉去拿伞来。
“夫人所言有理,我今夜确该留在宫中。”
孙微:“……”
她看着他打起伞,步入雪中,很是错愕。
大约是发现孙微不曾跟上,司马隽走出几步之后,回过头来。
阿茹要给孙微打伞,孙微从她手里将伞拿过,跟上司马隽。
“世子果然不去营中?”她问。
司马隽反问:“夫人十分盼着我去营中?”
孙微无言以对。
她想,自己上辈子或许还是太单纯了。
早知道司马隽喜欢反着来,她也应该反着来。
也许每当司马隽要出门的时候,她多加鼓励,说他做得对,就该下刀子的时候也跑出去,他反而会留下来。
那样的话,他们夫妻也许会更亲密些,不至于做到形同陌路。
原本是孙微送司马隽离宫,而今一番折腾,又变成了司马隽送孙微回栖霞苑。
“田总管中毒之事,夫人早前知晓么?”司马隽问。
知道,却也不全然知道。
上辈子,田瑛的死是一桩悬案。由于他死得着实突然,且时机恰巧,后来也有人根据各种迹象猜测,说他是被毒死的。
而那主谋,也并非毫无头绪。
许多人都说,定然是他的妻子马氏。
马氏是有名的悍妇。她性情暴烈,不但无子,还因为田瑛纳妾而数度大闹起来,惹得人尽皆知。田瑛甚至因为不想见到他而另置宅院,而马氏知道之后,放出狠话,说田瑛敢带野种回来就杀了田瑛。
孙微不曾往阴谋上去想,直到见着了田瑛,看他病恹恹的模样,孙微才顿时起了疑心。于是她提议太医查验,结果果真如她所料,田瑛上辈子是被人害死的。
“不知。”孙微道,“如妾方才所言,妾见着田总管的时候,察觉异样,才临机算了一卦。”
“哦?”司马隽道,“如此说来,夫人此前要见他,也并无预想?”
孙微神色从容:“自是如此。田总管乃先王爱将,妾早有意一见。”
司马隽的唇角弯了弯。
“幸而夫人有算卦的习惯。”他说,“否则,江州军府几乎要遭遇重挫。”
这话听起来有几分怪异,似是夸奖,却又诚意不足。
“既然如此,世子不该好好道谢么?”
“夫人说过,我们是一家人。”他说,“大恩不言谢。”
孙微正要反驳,忽而一阵大风吹来。
她手上的伞竟是一下脱了手,在地上翻滚了一段,随即落入了湖中。
雪花被风卷着,吹在她的脸上。
孙微有风帽和披风,但没了伞的遮挡,风夹着雪花吹在脸上,还是觉得寒冷刺骨。她正要用袖子遮挡,头顶被另一把伞遮住。
司马隽站在了她身边,高大的身体为她挡住风雪。。
他离得那般近,孙微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气息。
“到那边亭子里去。”司马隽道。
他没有触碰孙微,却用手臂和伞将孙微护在中间。
而孙微也只能由他带着,跟着他的步伐,往亭子里快步而去。
那是一处十字亭,颇为宽敞,虽不能挡风,但可躲雨雪。
到了亭子里,孙微一面拍打身上的雪,一面往后看。
阿茹和邓廉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竟是没有跟来。此间除了她和司马隽,一个鬼影也没有。
孙微转头,只见司马隽正拍着肩头上的雪花。
他的头上没有戴风帽,头发上也落了一层雪。
孙微将袖中的巾子拿出来,递给他。
司马隽却不接:“行伍之人,这点雪不算什么。”
孙微只得收回来。
外头的风雪变得愈加大,二人站在亭子里,竟是一时被困住。
谁也没有说话。
孙微拢了拢风帽和披风,看司马隽一眼,发现他也看着她。
而后,他转开眼睛,似乎在欣赏暮色中呼啸的狂风。
“邓司马他们不知去了何处。”
过了一会,孙微道。
司马隽没有答话,忽而问道:夫人怕我么?”
孙微愣了一下,道:“世子有甚好怕的?”
司马隽没答话,仍望着外头。少顷,他回过头来,看着她。
“我有话想问夫人。”
“什么话?”
“于夫人而言,我是夫人的什么人?”
心头似乎被什么触了一下。
“家人。”孙微答道。
司马隽不置可否。
“这话,前阵子太傅曾问过我,我亦是这般回答。”他说。
“是么。”孙微道。
“可我细想之下,又觉得这回答欠妥。夫人果然是我的家人么?说是母亲,夫人比我还小三岁,我这辈子也不会认……”
“如此,世子便拿妾当姊妹如何?”孙微忽而打断他,“妾也从不拿世子当继子,既然是一家人,那么视若兄弟姊妹也未尝不可。”
司马隽看着她,正要说话,远处传来了呼喊的声音。
二人望去,见是阿茹和邓廉领着一众内侍宫人跑了过来。
“他们来了。”孙微忙转开话头,露出欣慰之色,“到底是不曾将我等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