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夫人真能给自己脸上贴金。”
“妾不过据实以告。”孙微劝道,“世子要学会夸人。夸好了,别人会更卖力地替世子办事。”
司马隽道:“莫非夫人还不够卖力么?好几次豁出性命,还能如何卖力?”
孙微觉得在前世的时候,自己对他或许有好些错觉。
譬如,他不爱说话。
他哪里不爱说话了呢?现在在她面前,明明说一句就要杠一句。
当然,她比他聪明多了。无论前世还是这世,她都擅长甜言蜜语。
她眨眨眼:“兴许世子觉得不可思议,可妾每一回只要能帮上世子,都倍感欣慰。妾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世子日后若行至难处,切莫独自承受,当时时记着,还有妾陪着世子。”
船随着滔滔江水前行,驶入夕阳里。
司马隽错开目光,低低地“嗯”了一声。
正巧岸边一阵猿鸣,将司马隽的声音吞没。
“妾方才说的话,世子听见了么?”孙微追着他问。
“听见什么?”
“妾方才说的话。”
“夫人方才说了什么?再说一次。”
“……”
这个黄昏与寻常时候并无不同。
司马隽不紧不慢地说着话,望着夕阳,又深吸了一口气。
似乎还是有些不同。
譬如,他似乎闻到了一股花香。
不知道是江岸上的飘来的,还是身边人的。
沁人心脾。
——
入夜之后,船缓缓靠岸。
一行人落脚在石城县。
船上虽有床榻,但周太傅仍有重病在身,在船上不能安睡。
于是司马隽令邓廉上岸先行上岸,寻了处驿馆落脚。
司马隽常年往返于江州和建康,在石城落脚的时候也不少。这地方的驿馆虽小,但布置周全,可舒适安歇。
非常时候也不能过于讲究。
下船时候,孙微与周昶再度打了照面。
她笑着迎了上去。可周昶却摆了张冷脸,扭头就走。
孙微不恼,大声提醒:“天黑路滑,太傅走慢些。”
遥遥听见一声响亮而刻意的“哼”。
“这老叟好大的脾性。”阿茹说,“莫不是病好了?”
孙微往马车上去,却见万寿郡主正看着这边,若有所思。
“别乱说话。”孙微低声道,说罢,朝郡主笑了笑,上马车去。
司马隽原本不想张扬,进城之后歇宿一晚,明日一早就离开。不料,还是惊动了县令。
才入城,县令亲自来迎接。
“下官备了宴席,为世子接风洗尘。”县令恭敬地说。
石城县令虽并非司马隽属官,但豫章王在时,向来对江州恭敬,无论豫章王还是司马隽这个世子,每回路过,必定亲自迎来送往。
司马隽道:“县令不必劳烦。我重孝在身,不便赴宴。”
县令忙道:“下官备下的都是素菜,绝无荤腥,还请世子切莫嫌弃。”
眼看着这县令大有纠缠下去的势头,旁边却停了辆马车。
“世子。”孙微的声音隐约透了出来。
司马隽靠在马车窗边,问:“夫人有何吩咐?”
“晚膳之后,妾和世子还要为先王诵经供奉,处所可备下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堪堪入耳。
哪来什么诵经供奉?司马隽当即明白了孙微在替他推辞。
“这……”司马隽顺势配合,面露难色。
马车里的人轻轻叹息:“这是太后吩咐的事。礼不可废,先王过世才不到半年,世子不可怠惰。”
“夫人教训的是。”
司马隽说罢,看向县令。
县令旋即明白这马车里的人是谁,又听到太后二字,忙道:“在下明白,在下明白。世子既然不便,下官不敢叨扰!”
随后,他却又露出为难之色,低声道:“只是下官还有一事,想请世子到官邸中商议,不知……”
司马隽没有推却。
他装模作样地跟邓廉吩咐起诵经供奉事宜,而后假装与孙微回话,在她窗边低声道:“多谢解围。”
孙微轻咳一声:“世子早些回来。”
司马隽应下。
第87章 提醒
一行人到了驿馆,才安顿下来,周昶已经疲惫地睡去。
万寿郡主打发了阮回去用膳,独自周昶床边发呆。
外间,仆妇引进来个内侍。万寿郡主看了一眼,打了个噤声的手势,轻手轻脚地到外间去。
那内侍是长公主身边的人,随多年未见,但万寿郡主也识得。
见了万寿郡主,内侍面上一喜,赶紧做礼:“小人见过郡主。长公主听闻了郡主的消息,大喜,随即令小人来递口信。”
“哦?”万寿郡主坐下,问,“长公主送来什么口信?”
“长公主说,太后自打从太子那里听闻了郡主的消息,夜里做梦说话都是郡主。长公主说,请郡主务必回宫一趟,也好让太后高兴一场。”
万寿郡主听罢,笑了笑。
“你回去跟长公主说,我不日就回去。让太后好生歇着,待我回去,定然要入宫拜见的。”
内侍应下,又从袖中拿出一封信:“这信,是长公主给郡主的。”
万寿郡主接过信,将人打发去歇息,随即回到周昶床边。
长公主在信上问她好,而后与她问起一件事。
看到“豫章王继妃鲁氏”几个字,万寿郡主的目光定了定。
信上说,据随行往东海的内侍禀报,豫章王继妃行为不检点,常与男子独处,太后十分恼怒。长公主在信中请万寿郡主留意,看继妃与世子是否逾矩。此外,她还暗示,继妃坏了王磡的事,不宜留下。她请求万寿郡主为了王氏,鼎力相助。
万寿郡主虽然已经离宫多年,可也嗅到了其中的不寻常。
继妃坏了王磡在北府夺权的大计,她是知道的。而照这信上所示,王磡到底还是记了仇,打算斩草除根,翦除太子的羽翼。
所以继妃才会不辞劳苦奔赴玉洲,寻她作保。
“哦?长公主又要使坏了?”
万寿郡主一惊,转回头。
周昶不知何时醒了,目光正落在她放在膝头的信上。
万寿郡主随即收了信,恼道:“你这老叟,为何偷看他人信件?”
周昶的目光轻转,看向帐子顶。
“造谣人家继母和继子,这是什么人能想出来的手段?下作又无耻。”
万寿郡主也无话可说,起身来,将信给烧了。
“你在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好歹也三十年了,莫说这等幼稚言语。”万寿郡主道,“善权谋者,有几人是干干净净的?”
周昶平静道:“那你把我抓回来做甚?就为了叫我看这些龌龊的戏,给我添堵么?”
“你都看了三十年了,莫说如今看不得了。”
“看得,可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光看,就跟被人作践似的。”
万寿郡主心里头不是滋味。
她深知他的煎熬,可她也决计不想再让自己孤单。
“那也得看,谁叫你娶了我?”
她说罢,起身就走。
“阿慈。”周昶忽而唤道。
万寿郡主猛地顿下脚步。
她已经许多年没听见这一声叫唤。
“切莫再助纣为孽。”周昶低声道。
万寿郡主没说话,少顷,径直走开。
离了周昶的屋子之后,她心中五味杂陈。
年轻时候,在母家和丈夫之间周旋,便已经是她的日常。
为此,她不知哭了多少回。
到了如今这岁数,她终于觉悟,这就是她的命数。
在其中周旋拉扯固然痛苦,却也比孤身一人来得强。
院子里传来些许言语之声。她循着灯笼微弱的光看去,只见是鲁氏和她那婢女在说话。
她的声音很好听,笑起来的时候,如银铃般清脆。万寿郡主忽而想起,这位说话从容自若、鞭辟入里的继妃,年岁还很小。
见万寿郡主前来,孙微停住说话,向她行礼。
万寿郡主打量她片刻,道:“王妃还未歇息?”
孙微笑道:“夜饭吃多了,有些积食,出来走走。”
这驿馆虽不大,也有招待贵宾的小院。
司马隽这一行人来到,勉强凑出三处来。万寿郡主和周昶一处,司马隽一处,孙微一处。
万寿郡主和周昶的大一些,司马隽和孙微的则互相挨着,中间只隔着一道篱笆墙,还有竹门相通。
除此之外,还有一片小园子,足以饭后消食。
万寿郡主冷不丁地说:“听闻世子被县令请走了,王妃莫不是等世子回来?”
孙微道:“世子自有他的正事,早出晚归也是常事。王府里并无等待世子回府的规矩。”
万寿郡主不过简单试探。看她说话时神色坦荡,并未看出她对司马隽有别样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