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接着,他手掌一翻,掌心处浮现出了一捧如碎发一般的东西,丢入水中,初时还能看到细小的一些物质,但很快就隐没其中,肉眼凡胎无法窥见。
  世上又有谁能知道,这就是蜉蝣丝呢?
  当蜉蝣丝进入人体之后,会随着人体的血液迅速游走至人脑,完成寄生。子虫也会迅速长大,细细长长犹如发丝。
  “再过些天,应该就能收网了……”
  他的脸隐在黑暗里,唯有一双漆黑的眸子,幽幽发光:“很快,很快了……”
  从酒窖出来,他没有回房睡觉,而是拢了拢衣领,推开院门往外而去了。
  夜深月隐,周围漆黑一片,所以他自然也没注意到,有一只老鼠快速地闪过。
  第二天,玄镜司。
  大米急匆匆来到谢守正身边,耳语了几句。
  谢守正有点意外,居然是他!
  他思索了下,吩咐道:“让你的兄弟们继续监视,注意不要被发现。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来报。”
  “是!”
  大米正要走,谢守正赶忙道,“等等,你再去一趟晋王府,把刚才的情报转述给林副使。若是可以,今日收网,免得夜长梦多!”
  “好勒!”
  林副使自然就是林倾月。谢守正也好,底下的司卫们也罢,如今称呼林倾月都是用官职。
  林倾月听了大米的报告,微微一笑:“顺着藤,果然摸到了瓜。”
  大米又道:“谢大人还说,若是可以,今日收网,免得夜长梦多”
  林倾月略略沉吟,只道了一个字:“可。”
  这天一早,元娘和阿恒在酒馆里忙前忙后,招呼生意。
  这时,两个妇人从门前经过,毫无顾忌地议论着:
  “你看见没,就是那个小郎君,长得真俊吧?”
  “再俊俏有什么用,还不是眼瞎?要不然,放着满大街的黄花闺女不要,怎么偏偏看上一个能当他娘的老女人?”
  “你说这老女人要来有什么用?地干了,哪里还耕得动?娃就更生不了咯!”
  元娘听了心头难过,却只默默地垂下了头,不想让人看见她的苍老。
  可阿恒却没有那么好的脾气。
  “你们这些长舌妇,想找打吗?”
  阿恒举着酒提子冲了出去,“说别人之前,何不先照照你自己长了张多么丑陋的脸!快滚,否则即便你们是女人我也照样打得下手!”
  把那两个妇人骂跑之后,阿恒一转头,就看到元娘在笑他:“你看看你,都快成骂街的泼夫了!”
  “是那些人太可恶了!”阿恒放下酒提子,拉起元娘的手,“为了娘子,我变成泼夫又怎样?”
  元娘道:“阿恒,我想离开京城。这里人多,是非多。你我又是这样惹眼的夫妻,难免惹人非议。人言可畏,我不喜欢。我只想和你过些简单的生活。”
  阿恒道:“谁要再敢议论,我定叫他们好看!娘子,其实京城很好,很繁华,能买到别处见不到的食物和物件。而且,这里的人也很喜欢我们的桃花酿。我们好不容易才打开了销量,难道要因为那些长舌妇几句话,就灰溜溜地离开?”
  元娘问:“你真的喜欢京城吗?”
  阿恒认真点头:“我很喜欢这里。娘子,难道你不喜欢吗?”
  元娘舒眉微笑:“你喜欢的,我自然也喜欢。”
  “对了娘子,东市有位大主顾很喜欢我们家的酒,这不昨儿又订了十几壶桃花酿。我去东市送酒,娘子你在铺子里歇着。若是累了,就关上店门去后宅喝茶歇息。我去去就回。”
  “东市路远,以后这种生意让客户自己来取酒。他们若不想跑腿,我们也不稀罕卖给他们。没必要总让阿恒你辛苦。”
  “既然咱们做这行,哪有挑客的理?”
  说话间,阿恒已经把酒水搬运到驴车上,和元娘挥手作别。
  元娘默默地目送他远去后,才回到店铺里收拾、洒扫。
  等到邻近晌午,元娘几次探头张望,都没看到阿恒回来。
  “怎么还不回来?又有什么事给绊住了吗?”
  自从搬到京城,阿恒好像出去得越来越频繁。
  有一天夜里,她半夜睡醒,发现身侧空了。披上衣服正要出去寻他,他却又突然回来。手里拿着一把带着露水的野花,笑嘻嘻地过来送她。
  第32章 元娘的故事(上)
  门口的风铃轻轻发出脆响,一道清泠的女声传入耳中:“一壶桃花酿,可否帮我送到家里?”
  元娘回过头来,就看到一位穿着黑色暗纹罗裙的女子款款入内。
  她生得很漂亮,微微上挑的凤眼,自有一股桀骜之气。
  身边跟着一只狸花猫猫,莹亮的猫眼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可若仔细看,也能看出猫眼里的睿智。
  元娘笑脸相迎:“抱歉,我夫君未归,暂时没人送货。若只是一壶桃花酿的话,其实也不重,您可以自行带走。”
  “自行带走?”林倾月看了看自己的手,“我有手,但就是不想自己提。既然你夫君不在,不如你帮我送吧。”
  元娘有些为难地道:“抱歉,我还要看店。若您实在想要送货,不如等我夫君……”
  “可万一他回不来呢?”林倾月笑了起来,“我是说,永远回不来。”
  元娘脸上的笑容立散,露出几分警惕:“什么意思?这位小姐,我看你说话行事不像是来买酒的,倒像是来找麻烦的。”
  林倾月道:“你说的没错,我就是来找麻烦的。”
  旋即,她亮出令牌:“吾乃玄镜司鉴邪副使,林倾月。想请夫人跟我走一趟。”
  玄镜司虽然成立至今只有十年,但已深入民间各地,因此百姓对这个衙门多少都有些认知。
  元娘道:“听闻玄镜司驱邪镇妖,保百姓安康。可我们夫妇俩,从来都是安守本分的人,更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玄镜司为什么要找上我们?”
  林倾月说:“为什么?那要聊聊才知道,走吧。”
  元娘道:“有什么话要聊在这里说即可。我还要等我夫君,不便外出。”
  林倾月道:“今天,你应该等不到他了。不如跟我走吧,也许我能带你见到他。”
  “什么意思?难道你们抓了阿恒?”
  “请上马车,我们边走边说。”
  元娘沉吟片刻,最终还是因为担忧阿恒,上了林倾月的马车。
  马车里却很稳当,还萦绕着淡淡的香气。
  林倾月倒了杯茶给元娘:“还有好一段路要走。不如喝杯茶,顺便给我讲讲,你是如何跳出朝生暮死的命运,羽化成妖。又为何甘愿年华老去,也要留在红尘俗世做个沽酒为生的老妇人?”
  元娘端起茶杯,垂眸间便看到波澜微漪的茶水上,映出一张苍老的面容。
  “我做人做得太久了,久得都快忘记自己是个妖怪了……”
  一声幽凉的叹息,落入过往的时光里,将尘封的往事徐徐荡开。
  在常人的认知里,蜉蝣朝生暮死,仅有一天的寿命。却不知,它们为了这一天,要在河床下蛰伏数月到数年之久。
  元娘,也不例外。
  幼虫时期,她对时间没有概念,浑浑噩噩地蛰伏,积蓄能量。
  直到某天她长出了轻薄的翅膀,在本能的驱使下,爬出河床,奋力一跃,冲出了那片水域。
  于是,那五光十色、风光旖旎的世界便展露在眼前。
  那天,第一缕晨光照耀在水面上,在她的翅膀上落下温柔的光晕。
  微风伴着花香拂面,助她飞得更高。
  她痴痴地看着这个新奇的世界,满心欢喜。
  忽然回眸间,却发现那些和她一起诞生的同伴们,此刻都扑腾的翅膀,寻找伴侣,忙忙碌碌地完成种族的繁衍。
  她知道,蜉蝣的一生极为短暂,短暂到根本来不及多看这个世界一眼。
  雌性、雄性在本能的驱使下,纠缠在一起,要赶在日落前完成交配和产卵,然后结束绚烂却又悲壮的一生。
  唯有她生出了不一样的意识,这种自我意识凌驾于原始本能之上。
  她知道,自己的一生不该是这样仓促的度过。
  她想看到更多、更远的风景,而不仅仅只是一个繁育的工具。
  于是,她离开了族群,落到了岸上幻化成十四五岁的少女。
  那天,她以人的身份,走入了烟火红尘。
  不同于浮游因为生命短暂,每一分每一秒都不能浪费。人类的生命长达几十年,他们仿佛感知不到时光的流逝。
  所以有人慢悠悠地在街头巷尾闲逛,有人花半天时间看戏听曲。
  她甚至还看到有人,为了买一壶桃花酒,不惜浪费大半天时间去排队。
  而它们蜉蝣每震动一下翅膀,都能感受生命的流逝。它们拼命浮出水面,仅仅用一天的时间,就要完成交配、生产,以及最后的死亡。
  为什么人类拥有如此绵长的生命,却不知好好珍惜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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