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耀阳见此眯了眯眼睛。
入目的眸子黑如点墨,或许是有泪意,此时很湿润,如同浸在冷泉里泛着光泽的墨玉。
耀阳蓦地挑了下眉。
心中本就不多的恼怒,早就在看见这双眼睛时,被里面的倔强给冲散了。
只是透露着这样情绪的一双眼睛,耀阳却并不怎么满意。
或者说,他并不满意宿眉卿传递给他的情绪。
耀阳居高临下打量着宿眉卿,直把人看得心里发毛,才慢慢收回视线。
早在耀阳掐住宿眉卿脖子时,四周就已经陷入了一片死寂,谁也没有率先开口打破这场平静。
只是静静注视着耀阳的一举一动。
很快,耀阳就侧过身看向了他们。
古井无波的眼神和冰冷的剑锋毫无差别。
“他这幅模样,你没给他下恶种?”
耀阳的话没有点名道姓,可在场的人却心知肚明。
林暮渊感受到身上的目光,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回答耀阳的话:“恶种确实是看着他吃下去了。”
言罢,林暮渊十分不解:“只是不知道为何宿眉卿一点反应也没有。”
恶种,字面意思。
修行一道,最不缺的便是烧杀劫掠,十恶不赦的人。
今日你是宗主世家子风光无限,明日说不定便成了人人践踏的贱骨头,受尽欺凌。一朝被踩进泥里,咬牙含恨走上邪道。
恶种便诞生于这些人的念头里。
而被种下恶种的人,也就比这些人再多那一点杀心和怨恨而已。
这一点杀心与怨恨,只需有人稍作引导,便会化成无尽的业火,烧向他们想让他烧向的人,不死不休,直到天翻地覆,最后不得好死。
恶种一旦种下,便会不知不觉影响着那个人的思想,直至成为一个合格的武器方才罢休。
按理来说,宿眉卿也应该这样子。
可是……
濯梦逢看向宿眉卿。
当二人对视时,他却皱紧了眉头。
不得不说,宿眉卿与耀阳年轻时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即使他在心中反反复复告诉自己这就是一个活灵活现的物件,可当看见那双眼睛时,还是会恍惚一阵。
而濯梦逢之所以能快速摆正的态度,也是因为这双眼睛了。
这也是宿眉卿和耀阳最大最大的区别。
宿眉卿的眼睛永远是干净的,似山涧似薄雾,没有怨恨,没有阴郁,甚至连骂人时也没有令人警惕的攻击性。他就只是单纯的在生气而已,说不定诚心一点道个歉,他们还能做朋友呢……
哪看得出来是有恶种的人?
这与印象中的状态完全不一样,濯梦逢迟疑道:“会不会是不够多啊?”
按理来说,毫无资质的天赋加上恶种,再扔去弱肉强食,只看修为天赋的修真界,怎么样也不会是这个样子吧?
但凡三者有其二,只是生出心魔都算他意志坚强,心性非常了。
哪还会是宿眉卿现在这幅样子。
不等耀阳说话,林暮渊就反驳道:“怎么可能,你大可去问巫行云,哪次我不是下的十成十的量?”
濯梦逢还是怀疑地看林暮渊。
“拜托,别人一缕恶种就成的量,在宿眉卿身上,我都把恶种当糖放了。”林暮渊无法忍受质疑的目光,“该怀疑的另有其人吧!”
林暮渊的话不无道理。
在场的人听完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观鹤行问:“会不会是因为他是耀阳的神念化成的?”
那也不至于吃这么多恶种还没有作用吧……
濯梦逢五官一拧,耀阳到底是拿什么神念捏的宿眉卿???
在七人各有各的不解之处时,他们旁边响起一声轻咳。
众人身形一顿,或是偏头或是转身,看向了发出声音的铁笼。
宿眉卿很虚弱,声音很轻,偏生给人几分慵懒的听感。
淤痕在雪白的脖颈间异常点眼,宿眉卿不适地偏了下头,声音微哑:“你们说的恶种,是这个么?”
众人纷纷低头,看向了宿眉卿举起来的手……上的暗红色光缕。
大脑陷入短暂的空白。
紧接着,濯梦逢眼珠险些跑出自己的眼眶,话都说不利索了:“恶恶恶恶恶,恶种?!”
林暮渊看着这一幕,好不容易归于平淡的神情再次因为宿眉卿而破裂。
“原来这东西叫这么个名字。”宿眉卿挥散手里的光,他掀了掀无力低垂的眼皮,似笑非笑看向不能回神众人。
林暮渊脸色变得无与伦比得难看:“你知道?”
宿眉卿从善如流:“知道啊,我一直都知道。”
林暮渊心中突然生起一股被看穿的羞愤:“那你还吃?!”
“那么心疼元金灵石的好友愿意请挑嘴的我吃好吃的。”宿眉卿思考了一下,微微笑着道,“我当然不能拒绝他的好意呀。”
愤怒的林暮渊愣住了,而后缓缓收紧了手,低下头沉默不语。
耀阳旁观了许久,眼里弥漫着连自己都未有察觉的好奇:“你这性子,是山有教出来的还是闻扶光那厮惯出来的?”
宿眉卿把手里的红光捏碎,他朝上冷冷瞥了眼耀阳,硬邦邦道:“要你管。”
短短三个字,把耀阳才有的好心情又给堵了一下。
他面上带着笑,眼底却一片冷。
耀阳又蹲下,手直接往笼子里一伸,拽住一截手腕就把人给硬生生拖到了眼前。
他咬着牙笑眯眯道:“我有没有说过,不要惹我生气?遭了罪还是学不乖?”
宿眉卿一手抓住铁笼的棍子,他讽刺看向眼前的人:“我不惹你生气,你就不会对我动手了吗?”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就算宿眉卿识时务,从醒过来就老实待着,眼前这帮人也同样会动手。无非是多说几句废话,然后再因为迥异的观点而给出教训而已。
宿眉卿从未和耀阳打过交道,可当他和耀阳对视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对方的心思。
耀阳同样也明白宿眉卿的心思。
他兀自说:“你也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
宿眉卿心中警铃大作,他望着耀阳,忍不住用力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可惜,没什么用。
手还是被耀阳牢牢抓着。
挣扎也只不过是留下发红的掐痕和火辣辣的痛。
“既然你学不会好好回答问题,那便不答了吧。”耀阳神色平静到可怕,他握紧手,嘴角扯了扯,“毕竟,你亲口说哪有我亲眼看来得真实?”
当耀阳说出这句话时,宿眉卿脑子轰的响了一下,紧接着四周的一切都离他远去了。
宿眉卿嗓子发紧,随后,他就听见自己用沉闷颤抖的声音问:“你说什么?”
耀阳没回答。
他看着被自己圈住的那截手腕。
手腕是少年人才有的修长匀称。上面戴的金镯虽然蒙着一层暗淡的灰,不如以往那般光华流转,可也有着一股古朴沉拙的气势。
宿眉卿抓紧铁笼,随后用尽所有力气妄图挣脱耀阳的钳制。
耀阳眉不耐的垂下,他收紧抓人的那只手,如愿从宿眉卿脸上看见了痛苦的神情。
耀阳面无表情注视宿眉卿:“你再乱动,我一定把你骨头捏碎,我说到做到。”
宿眉卿额头抵着笼子,浑身都在颤抖。
察觉挣扎的力度逐渐减弱,耀阳满意道:“这才算听话嘛。”
这句话换来了恶狠狠的一眼。
可惜这样的眼神对耀阳而言,和养的宠物发怒毫无区别。
耀阳的声音慢条斯理在宿眉卿耳边响起:“你与我同出一脉,此消彼长。”
话音下时,尾音上扬如同平日和朋友开玩笑时的语气:“你就是我,我就是你,离了谁都不会完整。我们从始至终,都应该是一个人。”
这段话听得一边的濯梦逢几人暗暗睁大了眼睛。
耀阳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他们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所以。”耀阳笑了起来,慢慢收紧握着手腕的手,“你的记忆,也合该有有我一份才对啊。”
丝丝缕缕的光束从二人交握的地方浮现,而后又没入彼此的身体之中。
宿眉卿瞳孔震颤着,看着刻进耀阳腕骨的金纹,因为这个场景而浮现在皮肤之上。
耀阳眼底酝酿着淡淡的金光,有什么东西自金光里闪过。
属于宿眉卿的记忆,在耀阳眼前缓缓展开了。
或许是宿眉卿挣扎抗拒的意愿格外强烈,耀阳眼前的画面也跟着变得模糊起来。
直到最后,呈现给耀阳的记忆也十分的粗略。
可这也足够耀阳了解宿眉卿到目前为止的一生了。
他得到自己想要的,便松开了宿眉卿的手。
然而经过这件事,宿眉卿突然变得格外虚弱,整个人恹恹的,恍若枯萎的一株灵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