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阳燧带着几名铁石一样的护卫,投进被风雪淹没的夜色,回那一片夜色里沉默的山。
  马走得很快。
  枣红马的确是难得的良驹,踏雪飞奔,在这样的山路也如同平地。
  阳燧让车队牛羊在后面缓行,纵马一路疾驰,没过半个时辰就回了山。
  祁纠果然醒了这么大的风雪,风好像就在耳朵边上刮,也很难不被吵醒。
  阳燧披着积满了雪的斗篷,捧着自己先带回来的零碎物事,一身寒气掀帘进帐,被热腾腾的香气引得肚子里一响。
  祁纠坐在小炉子边上,正煮火锅,听见声音就抬眼笑笑,很舒服地朝他招手:“快。”
  阳燧紧捻着帐帘,封住外面的风雪,喉咙微微动了动。
  这种天气,连野兽也不会出洞觅食,很安全。
  很安全,他出去打劫,祁纠也有事做,慢悠悠等他回家。
  阳燧不知道这是种什么感受,只知道很好,这辈子没有过的好,他现在就想飞到眼前的人影身边。
  但还不能这么急,有不少事要准备。
  阳燧飞快脱了身上的斗篷,去把火炕烧热,烘了烘身上的寒气。
  他蹲在火炕边,给那个精致的小手炉装好降真香和金丝炭,细细点着了,拿在手里反复试了试。
  祁纠身边总算多出一只暖和过来的小狼崽,怀里也多了个暖炉。
  阳燧坐在他身旁,摸了摸他的手指,呵了口气,小心护着往暖炉上拢:“这样,暖和”
  话还没说完,小狼崽抱着暖炉,也一起坐到了汉人师傅怀里。
  阳燧瞬间僵住手脚,红了脸仰头。
  祁纠低头,眼睛里透出笑,摸摸他叫风雪弄得毛茸茸的头发:“暖和。”
  每到这时候,阳燧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张了张口,不及反应,嘴里就被喂了一大勺热乎乎的肉汤泡饼。
  阳燧顾不上说话了,只好埋头嚼嚼嚼吞。
  祁纠的怀里格外暖和,阳燧有时候会想,这样瘦削清癯的一个人,肩膀原来根本不窄,轻易就能把他捉住。
  不好逃,这人把你捉住后,就会摸摸头发、揉揉脑袋,闭眼靠在胸口,就能听见含了笑的嗓音牵着胸口轻震。
  祁纠给他讲,饼子不难做好吃,石板上刷羊油,把又冷又硬的干饼放上去,烙到松软金黄,切开就能夹肉。
  阳燧连忙摸出那把匕首。
  回来的路上他就洗干净了,用雪洗了好几遍,还是雪亮。
  祁纠教他把饼剖开,夹进去煮好的肉,茱萸的辛辣裹着大块肉,饼身被肉汤浸过,又和麦子碰出奇异的香气。
  热腾腾的火锅,酸甜的烫米酒,外头脆香里头暄软的饼子。
  帐篷外面是暴雪,是狂啸的风,帐篷里的安宁静到像是场不切实际的梦。
  阳燧稀里糊涂吃饱了肚子,倦意不受控地涌上来,眼皮往下坠,又努力撑着晃了晃脑袋。
  “遇到什么事了?”祁纠放下筷子,掌心覆在他的后颈,“和我说说。”
  系统全程暗中观察,小狼崽的打劫计划比预想中还顺利,牛羊都是可汗的亲卫一只一只挑的,个个膘肥体壮,巴布海心疼得两只眼睛都发绿。
  雪下得毫无预兆,迁徙自然也跟着仓促,阳燧兄长们那些草场里,全是没来得及挖走的私藏珍宝。
  按理来说是满载而归,但阳燧还是打不起精神,连系统都看出不对劲,绕着心事重重的六皇子转了好几个圈。
  阳燧怔了下,在祁纠臂间仰起脸。
  他努力做出严肃的神情,但毕竟还是少年,这样仰头时就更明显。
  威风凛凛打了个劫的六皇子仰着头,攥着那把不舍得离身的匕首,唇角抿成一条线,一点扎不起来的短发茬毛茸茸,蹭着祁纠的肩膀。
  阳燧看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连父汗也说,这是师傅。
  汉人师傅才学出众,深藏不露,阳燧临走时还被可汗拉住,叫他多留神探听,看看祁纠身上还有多少中原的秘密。
  当然这个不重要。
  阳燧在想的不是这个,他在想的是另一件事,盘旋一晚,终归忍不住。
  祁纠的袖子被牵住,阳燧转过来,黑黝黝的眼睛盯着他,拿笔的手被拉弓的手握住。
  小狼崽什么都学,也学他分柿子,屏着呼吸仰头,在他嘴边贴了贴。
  阳燧在这一步停住。
  他一动不动地静了半晌,伸出一点舌尖,飞快舔了一下,在祁纠怀里抱着膝盖变成掰不开的一小团。
  “中、中原。”
  阳燧耳朵滚热,低声探听:“能和师傅成亲,吧?”
  作者有话要说:
  狼崽子:反正是要成亲的。
  这个世界超级短!大概还有一章就结束啦
  第139章 宜成亲,宜洞房
  中原能。
  反正至少汉人师傅这么说要的东西也不多,一顶暖帐、一罐上好的热米酒,里头要泡小白石头子。
  阳燧眼睛亮起来,握住祁纠的手腕:“就这么简单?”
  不用迎亲、不用聘礼?
  不用汉人书上说的“八抬大轿、十里红妆”?
  不用抓回来一头讨人喜欢的小狼崽,脖子上再系个红绸子?
  祁纠被他问了一连串,忍不住笑,咳了两声,揉了揉小狼崽毛茸茸的脑袋:“对。”
  热米酒是有必要的。
  毕竟系统千防万防,还是到了这一步,完全不知道工作报告该怎么写,索性假装没看到,跳进酸甜芳香的米酒罐子里头一醉解千愁。
  祁纠帮忙盖了盖子,还在琢磨帐子里的布置,一回头,就迎上眨也不眨盯着自己的黑眼睛。
  阳燧这次没有躲开视线,定定看着他,眼底有一瞬迷茫,又透出更分明的清醒。
  像是跋涉过不见尽头的浓雾。
  浓雾不可怕,因为知道要往哪走,只要一直走,就能找到家。
  阳燧在等他说话。
  祁纠笑了:“来。”
  他抬了下手,扑过来的小狼崽正拔节,肩背绷得劲韧,连呼吸也滚烫。
  祁纠摸摸他的耳朵,阳燧打了个哆嗦,抿紧了唇抬头。
  “喜欢。”祁纠对他说,“我很喜欢。”
  阳燧没连上这句话,又压不住急促呼吸,视线不定,有些茫然:“什么?”
  他没得到答案,只是在琥珀色的眼睛里看见足以融化他的、暖洋洋的笑。
  他们不是第一回见。
  阳燧忽然这么想他们肯定早就见过,比草原的冬天早,比这一生更早。
  早到他们还不是这样的身份,或许他们是敌人,或许针锋相对过,或许有太多来不及,或许他这辈子来北方,就是想见见祁纠的家乡。
  或许早到他们还是流浪的乌鸦和狼,在茫茫天地里,和所有生灵背道而驰,走只他们会走的路。
  祁纠低头,轻声说:“闭眼。”
  阳燧一向听他的话,又怕祁纠腿不好,闭着眼睛摸索,握住祁纠的手臂,放在自己肩上。
  那双握笔的手就这样拢住他,微凉的手指拢住他的后颈。
  祁纠在这件事上也做师傅,慢慢教阳燧,学会喘气,学会抬头,迎上轻柔的吻。
  阳燧没工夫想别的了。
  他被祁纠带着,学会适应从没有过的柔软触感,学会回应那些像是春雨的亲吻。他怕祁纠累,仰头看那双微弯的琥珀色眼睛,在里面察觉到默许,就把人抱起来,一步步走到暖炕边。
  阳燧今天没穿那身暗红的吉服,是身猎装,一身凌厉,衬得祁纠这身装束更风雅。
  今天还是太冷,雪天的寒气从地上来,祁纠的腿受过伤,不能长途行走,也不能久站。
  汉人师傅被小心放在暖炕上。
  阳燧给他脱靴子,把那个暖炉搁在祁纠腿旁,又用厚羊皮护住。
  祁纠倚着虎皮铺好的凭几,阳燧折腾好这些,才稍微松口气,撑起胳膊,挪进烛火下瘦削的怀抱里。
  小狼崽的胆量不小,这回比往次主动,摸了摸祁纠的手,一点点学着他的动作亲,轻轻舔舐那些陈旧的疤痕。
  这样的动作让阳燧更像狼,舔舐同伴伤口,焦灼打转、用身体圈住挡风,拱着他呜咽的小白狼。
  “怎么能好。”阳燧抱着他的胳膊,轻声问,“虎骨酒有没有用?”
  祁纠点头:“有。”
  阳燧受到鼓励,眼睛微亮:“白玉断续膏呢?”
  祁纠点头:“也有。”
  阳燧更高兴,攀住他亲了亲,仰头说:“我大哥还有很多,我继续给你抢。”
  这话说得实在一本正经,连祁纠也忍不住笑,呛了口风咳了一会儿,被阳燧抱住胸肩:“是不是还冷?”
  祁纠想了想:“是有点。”
  这不是个常有的回答。
  不常见的回答,自然就有不常见的发展。想去重新烧火炕的阳燧没去成,和汉人师傅一个被窝,被当成暖炉,热烘烘定在师傅胸口。
  阳燧的耳朵不听话地烫起来,之前他们在一个炕上睡,怕中原人不习惯,阳燧也从没离祁纠这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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