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我去买点吃的。”祁纠低头,迎上冷冰冰的黑眼睛,“进去,还是在这儿等我?”
  叶白琅盯着他。
  这是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祁纠在沉默里得到答案,把伞递给他:“在这儿等我。”
  叶白琅伸手,接过雨伞,藏进转角的一片漆黑。
  祁纠走进便利店。
  店里的灯光明亮到刺眼,随着掀起的门帘溢出来,沿着衬衫淌过,勾勒出相当分明的剪影。
  叶白琅盯着那道影子,直到祁纠消失在门帘后,才垂下眼,攥了攥身上的风衣,把衣摆从浑浊的积水里提出来。
  他那只手控制不住地痉挛,手指捏着风衣的布料,直到它彻底变成皱巴巴一团,才松了口气。
  莫名其妙的问题,莫名其妙的人可能是脑子有什么病,也可能是烂好心,也说不定是有什么阴谋。
  但无所谓了。
  叶白琅不好奇,也不关心。他东躲西藏了三天两夜,又冷又饿,腿都在发软。
  需要有口饭吃,需要有个地方躲雨,也需要躲开那些追他的人,避过这一阵风头。
  为了活下去,他什么事都能做。
  这个自称叫祁纠的人,没那么容易甩掉他了。
  这个莫名其妙、自以为是的家伙,不论是因为什么,有什么打算,都多半猜不到,这一次是捡了个相当麻烦的祸害回家。
  他不是什么好货色,他是条又湿又脏的野狗。
  /
  祁纠的出租屋离这儿不远。
  住宿水平一般。
  没有别墅,没有大平层。
  筒子楼的三楼,边户,每次出门或是回家,都要穿过一整条走廊,一路走到头。
  楼道里的声控灯半坏不坏,灯光明明灭灭,静到极点的时候,能听见电流的滋滋声。
  水泥抹成的台阶看不出本色,转角的阴影里堆着不少杂物,风把纸盒吹得摇摇欲坠,从侧面的通气窗看出去,能看见枝杈交叠的树影。
  祁纠领着叶白琅回家,摸出钥匙开门:“条件有限。”
  叶白琅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一手抓着湿漉漉的伞,低着头,眼睛长在他手里的几个大塑料袋上。
  祁纠买了关东煮。
  鲟鱼肉卷、炸花枝丸、福袋、猪血糕还有他认不出的食材,一大整盒,搅和在热腾腾的汤底里。
  肉包子,糯米烧麦,烤鸡腿,滚满了酱料的炸鸡肉串。
  满满当当两袋子。
  都加热过,塑料袋系着口,蒙了层模模糊糊的水汽。
  祁纠抬手晃了晃,叶白琅才回过神,抬起视线:“什么?”
  他咬字古怪含混,语速偏慢,像是很不习惯说话。
  祁纠微低着头,伸出手。
  叶白琅条件反射后退。
  探过来的手没什么特殊举动,只是拢过叶白琅的肩膀,摘下已经被蹂躏得全是泥水的风衣,简单在手里叠了几折。
  祁纠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笑了下:“欢迎回家。”
  叶白琅皱了皱眉。
  回过神,他才发现,原来已经被祁纠带回了家。
  的确条件有限,是间一眼能看完全貌的出租屋,一室一厅,一厨一卫,一张沙发一张床。
  祁纠放下那几个塑料袋,蹲在玄关,找出拖鞋给他:“先去冲个澡,我给你找套衣服。”
  叶白琅问:“你的房租多少钱?”
  系统紧急狂翻设定,祁纠从后台收了消息,念了个数字。
  叶白琅从口袋里往外掏钱,他抓着那些钞票,像是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一次就掏出一大把。
  系统被这种豪横吓了一跳:“你家狼崽子”
  祁纠“嘘”了一声,把雨伞放在门口沥水,看着叶白琅的动作。
  直到掏出了足够抵三个月房租的钱,叶白琅才停下动作,盯着地面,低声说:“我在你这住一个月。”
  说完,他就拎起那两个装满食物的袋子,踩着半旧的地板,走到厨房角落坐下。
  他打开餐盒的手发抖,几次才把塑料盖子打开,扔在地上,端起一整盒关东煮就往嘴里填,囫囵嚼着大口吞咽,另一只手又去抓包子。
  塑料袋被忽然提远。
  祁纠拎着一袋子热腾腾的包子馅饼,迎上漆黑冰冷的、仿佛随时会暴起抢食的眼睛。
  叶白琅咽下嘴里的东西,慢慢地问:“钱不够?”
  祁纠没说话,只是蹲下来,抬手摸他的头发。
  这个动作太顺手、太流畅、太自然而然,叶白琅甚至没来得及反应,被揉了两下脑袋,才倏地回神。
  可惜晚了。
  被按着脑袋、拢住脖颈的野狗,身体不听使唤,视线错愕惊惧,一动不动僵在原地。
  祁纠接过曾经盛着关东煮的空盒,牵着他的手,领他起身。
  地板上的泥水已经被擦干净了,看不出刚才弄脏的痕迹。
  只是叶白琅没换鞋,这么被他领着走过去,在暖色调的灯光下,就又踩出一排相当刺眼的鞋印。
  叶白琅盯着祁纠的手。
  干净、瘦削、骨节分明,握笔的地方有薄茧。
  力道温和利落。
  同他所知的那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手。
  祁纠把他领到浴室门口,把新买的洗漱用品交给他:“冲个澡,暖和一下。”
  叶白琅站在浴室门前。
  里面的浴霸开着,暖热到刺眼的光烤着后背,祁纠调好了热水,湿漉漉的热气盈满不大的空间。
  叶白琅的手开始发抖,他垂着视线,手指痉挛着蜷紧,把掌心捏得泛白。
  “我讨厌洗澡。”叶白琅说。
  他讨厌洗澡,讨厌干净,讨厌光和热水黑暗和肮脏才能提供保护,才安全,才有容身之地。
  他是生活在阴沟里的东西。
  叶白琅攥着校服袖子,手指动了动,又要从口袋里往外掏钱,视线却忽然一跳,瞳孔凝了凝。
  祁纠挽起衬衫袖口,也跟着进了浴室,顺手关了浴室门。
  叶白琅向后退,穿过劈头淋下来的热水,脊背贴在瓷砖上:“你干什么?”
  祁纠变出了个塑料凳子,端端正正地放在花洒下面,托着他的肋下,把他放在凳子上。
  “钱!”系统心痛,“快快钱都湿了!”
  祁纠比划了下校服外套的拉链,打了个手势,等着叶白琅反应。
  僵坐在凳子上的少年仰着头,脸上没有半点表情,黑漆漆的眼睛森然盯了他半晌,捏着拉链慢慢下拽,脱下破破烂烂的校服外套,扔在不远处。
  祁纠拿过洗发水,挤了一坨在手上,打出泡沫:“闭眼。”
  叶白琅这次不听他的,依然盯着他不动。
  祁纠想了想,换了个手法,把泡沫弄到有点打结的短发上,一点一点理顺,慢慢揉搓。
  叶白琅哑声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不是不懂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不如说他太懂,越光鲜的皮囊下越腌臜,弄出什么都不稀奇。
  可眼前这个人,这个自称叫“祁纠”、看起来没比他大几岁的人,不像要做那种事。
  祁纠只是停下来,揉一揉他的后颈,又继续耐心地洗他的头发。
  第一遍几乎不起什么沫,第二遍情况稍好,第三遍总算打出还算绵密的泡沫,又被浇化,顺着水淌下来,蛰得他忍不住闭眼睛。
  叶白琅只闭了一瞬的眼睛,就又强迫自己睁开。
  祁纠站在他眼前,身形清瘦却丝毫不弱,打湿的衬衫贴在身上,能看出流畅线条。
  “忍耐一下。”祁纠摸摸他洗干净的头发,“一会儿请你吃火锅。”
  叶白琅右手藏在裤子口袋里,慢慢松开裁纸刀。
  他在热水下,被祁纠一点一点洗干净祁纠用香皂洗他的手,帮他弄了个塑料袋装钱,把校服泡在洗衣粉水里。
  叶白琅低着头,把腿别在塑料凳子的空隙里。
  他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对着脏得干不出原色的裤子和鞋,居然微妙地生出难堪。
  祁纠泡好他的校服,站起身,细微地晃了下,闭了闭眼睛。
  叶白琅看着他站稳:“你怎么了?”
  他皱了皱眉,想起这人之前说得莫名其妙的话:“你生了什么病?”
  “头痛病。”祁纠想了想,“看到家里被弄脏就会立刻晕倒。”
  叶白琅:“”
  这是个连没人要的野狗也听得懂的烂笑话。
  莫名其妙。叶白琅绷了下嘴角,重新冷下脸,把那一袋子钱打开,抓出一把给他:“我要买你的衣服和鞋。”
  叶白琅哑声说:“干净的。”
  他要抬头看祁纠,浴霸的光亮刺眼,这人站在他面前,逆光轮廓清晰分明。
  花洒淋着热水,热腾腾的水汽里,琥珀色的眼睛映着他的影子,轻轻笑了下。
  祁纠接过那些钱,又放回塑料袋。
  叶白琅皱起眉。
  他低声问:“不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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