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凶戾的叛逃特工温驯低头,握住那只已经失去力气的手——冰冷的、毫无知觉的手,眼泪涌出来,滚热地烫在松蜷的手指上。
  阿修果然不再说话,低着头,等着接下来的教导。
  可提尔·布伦丹不再教他。
  这个狡猾的、坏心眼的beta教官,明知道他着急,偏偏闭了眼,慢悠悠靠回去。
  年轻的alpha低头,咬住这个人嘴角那点恼人的笑,笨拙地舔舐,分开唇齿,无师自通加深这个吻。
  “我学会了。”阿修贴着冰冷的嘴唇,轻声说,“老师。”
  暴雨中的鸢尾花前,他抱起提尔·布伦丹,握着那只手,去摘最近的一朵花。
  第104章 等着不孤独
  他们暂时留在这颗星球。
  暴雨在几个小时后结束, 取而代之的是炽烈的阳光,在冰凉漉湿的风里,几乎有些烫人。
  鸢尾花依然盛开,花瓣和叶片上有水珠滚动, 映出满眼灿灿碎金。
  “老师。”阿修轻声问, “还冷不冷?”
  提尔·布伦丹靠在他肩上, 微微笑了笑, 摇了摇头,闭上眼睛。
  厚实的披风隔绝冷风, 那些阳光洒下来, 落在苍白的眉宇上,让这个人的睫尖也像是变成了金色。
  阿修握着那只冰冷松蜷的手, 想起它拉小提琴、优雅持弓的样子,也想起被这只手轻易摆弄的武器。
  如果没有帝国、没有执法处、没有那些野心和阴谋,提尔·布伦丹说不定会做一个顶尖小提琴手……有空闲的时候,就煮一些喜欢吃的菜,养一点花。
  “那也不一定。”祁纠琢磨一会儿, 提出不同设想, “说不定还做军校老师、魔鬼教官, 专门在毕业考核里捉人。”
  阿修笑了下:“那我肯定次次被捉。”
  祁纠睁开眼睛,让这具身体微微仰头,半开玩笑:“缠着我?”
  “缠着你。”阿修低头,收拢手臂, “把你会的东西全学完, 跟你回家, 给你做饭,给你烧洗澡水。”
  祁纠给予肯定:“日子不错。”
  少年特工受到鼓励, 抿了抿嘴角,继续设想:“我一定很会装可怜。”
  这话让琥珀色的眼睛显出好奇:“装可怜?”
  阿修点了点头,定了定神,垂下眼睛跟肩膀,把自己弄得失魂落魄:“教官……”
  这一手虽然拙劣,还是能逗笑“凶名昭著”的魔鬼教官的。
  被他抱着的人笑得咳嗽,显然真扛不住:“真是这样……绝对把你扔到戈壁滩上,自生自灭。”
  阿修也跟着露出笑,轻轻摇头,收紧手臂:“你会带我回家。”
  祁纠:“这么肯定?”
  阿修牢牢抱着他:“你会带我回家。”
  凶名昭著的魔鬼教官,其实是个相当好脾气、随和到懒散的beta,人好,心又软,忍不住把捡回来的狼崽子带回家。
  倒是看着可怜,被随手捡回来照顾的学生,沾上就轰不走,整天夹着尾巴装老实,其实出去就跟人打架……回家后被按着洗澡。
  他住在教官家,一定每天想办法偷袭教官,每次都被轻松撂翻,早晚要从不服气到认命。
  最后肯定破罐子破摔,就算偷袭完全失败,被缴械、被撂翻、被拎着衣领制裁,也能岿然不动啃硌牙的干面包。
  祁纠听他絮叨,忍不住提意见:“能不能争点气?”
  “能。”阿修很好说话,“啃鲜面包,当天现做的,不硌牙,又香又烫嘴。”
  他喜欢看这个人笑,自己也忍不住跟着觉得高兴,连近在咫尺的恐惧不安,也被拦截得干干净净。
  阿修低头,轻轻咬着那点笑,一只手护着老师的头颈,磨磨蹭蹭地讨一个很轻的吻。
  “还学?”闭着眼睛的人也要逗他,“不是学会了?”
  阿修轻声承认:“差得远。”
  “差得远,老师。”阿修轻声求他,“多教教我……教教我。”
  要学的太多了……不止一个吻。
  不止一个吻,提尔·布伦丹这样选择的用意很明确,拿到宙斯的权限,把飞艇留下,也就意味着能知道这个帝国被隐藏的一切秘密。
  来得及教的,来不及教的,在那些最不为人知的机密资料里,可以看到提尔·布伦丹的生平。
  阿修托着这具被披风裹住的身体,护住这个人的头颈肩背,跪坐着仰头,用嘴唇触碰和记忆——眼睛不够,远远不够,加上耳朵也不行。
  功勋、事迹、生平……这些不是他。
  这些只是影像,不是他,不是活着的提尔·布伦丹。
  不是摸得到、碰得着的活生生的人……不会一个人做饭,把剩菜拿去屋顶喂乌鸦,把面包放在窗外训鸽子。
  不会捉弄和调侃不争气的alpha学生,一块冰冷的墓碑,做不到这些,只能安静等待一束花。
  ……
  滚烫的阳光下,微风吹过,琥珀色的静海托着他。
  阿修仰着头,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丢人至极地掉眼泪,也没工夫去管。
  至少视线是清楚的。
  他的老师愿意多教教他,露水反射太阳光,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浸过,变得温和纵容,映着他的影子。
  阿修怕他刺眼,抬手挡了挡,无意间碰到耳廓,摸到一手濡湿。
  殷红的血渗出来。
  祁纠问:“怎么了?”
  少年特工脸色苍白,抿了下唇角,轻轻摇头:“没事……太阳晃眼睛。”
  他找了个借口起身,迅速处理干净那些血,不让祁纠看见。
  阿修低声说:“我从没见过这么刺眼的太阳。”
  “是因为有人故意这么做。”祁纠说,“帝国所在的星系,恒星被人为制造的宇宙尘埃遮蔽了。”
  阿修怔了下,有些错愕:“为什么?”
  ……
  要解释清楚阳光和情绪的关系,长期缺乏足量自然光照,会让人的性格、心态发生哪些变化,那就太复杂了。
  这片星系里的绝大多数人,并不是生来就烦躁、压抑、郁闷,最后在笼罩整个帝国的气氛引导下,选择以好战作为发泄渠道。
  祁纠让他把手伸出来,还能动的左手变出枚芯片,放在他手上:“看完,写五千字汇报,今晚交。”
  阿修:“……”
  十九岁的少年特工站着,难得找着了点当军校生的感觉,身体晃了晃:“……五千字?”
  魔鬼教官靠着舱门,懒洋洋晒着太阳,好整以暇看他。
  阿修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愣了半天,看见先忍不住笑的教官,自己也绷不住地笑出来。
  他笑得几乎站不稳,按着肚子蹲在地上,握着芯片,抬袖子用力抹眼睛:“五千字就五千字……小意思。”
  祁纠点了点头:“八千字。”
  阿修瞪圆了眼睛。
  十九岁的特工,以这么多年受的训练、挨过的鞭子担保。
  他肯定那个钢笔在笑话他。
  ……八千字就八千字。
  阿修顶着八千字的作业,硬着头皮,先拆了个宙斯花了大价钱弄的、功能相当齐全的沙发,扛出飞艇。
  他知道祁纠比起在房间里,更喜欢在外面——任何人在被戴上电子镣铐,用各种丧心病狂的手段囚禁三年后,都一定会更喜欢在外面。
  这颗星球很漂亮,雨后天晴就更漂亮,阿修没见过这么烈的太阳,也没见过这么蓝的天空。
  这片天空里的乌鸦和鸽子,一定都很自在。
  阿修把祁纠抱进沙发,回去拿了趟东西的工夫,眼睁睁看着落在祁纠肩膀上、胳膊上、怀里的,乱七八糟的破鸟:“……”
  一只狼崽子面无表情,抱着零食、端着牛奶和热茶,黑漆漆的眼睛盯着这些破鸟,无声炸毛龇牙。
  祁纠笑得差点回缓冲区:“好了,好了……过来。”
  磨着牙的年轻alpha挤进老师怀里,不客气地轰走好几只麻雀,盯走了两只鸽子、三只乌鸦,一只搔首弄姿的黄鹂鸟。
  这具身体还在失温,阿修怕他冷,挤进厚实的披风里,隔着衣料察觉到轻笑引起的微震。
  阿修抬头,就被温温揽住,揉了揉脑袋。
  琥珀色的眼睛望着他,仍旧微微笑着,还能稍微动弹的左手从容整理披风,把两个人覆住。
  这是个荒无人烟的星球,没有危险,也没有任务。
  “看吧。”祁纠轻声说,“老师陪着你。”
  少年特工打开光脑,插入芯片,蜷进身旁的怀抱里,盯着跳出来的画面。
  他察觉到那只手在轻轻抚摸他。
  ……像海浪。
  即将退潮,用最后仅剩的余力,在临行前温柔抚摸沙滩的海浪。
  浪潮早晚会褪去,泡沫早晚会湮灭……可它毕竟来过。
  阿修知道这个人在做什么——今天以后,他再啃任何费脑子又枯燥的大部头,再接触多少这个帝国隐藏的黑暗,都会同时唤醒今天的记忆。
  灿烂到炽烈的阳光,碧空如洗,暴雨后的鸢尾花,身旁沉静无言的温度和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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