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
阿修看完了这一份任务简报。
追踪到他的视线落在最后一个字上,锋利的纸张忽然自燃,火光在他手里烧起来。
这是个相当无意义的发明——字面意义上的“阅后即焚”,似乎只是为了追求某种仪式感,又或者是用烫手的火焰警告特工,不要做多余的事。
不要做多余的事,不要动多余的念头,只要完成任务,只要忠诚。
阿修一动不动地坐着,直到病房外的光线转暗,暮色在天的一角铺开,把云霞烧成血红。
窗帘被风扰动,拂过没有一丝尘埃的地板,白色的织料干净漠然。
这种血红透过白纱,模糊地渗进来。
阿修伸出手,摸了摸提尔·布伦丹的眉弓,他第一次见这个人睡得这么沉、这么安稳,仿佛被疲倦彻底吞没。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去开会之前,这个人忽然对他说,想去外面散散步。
想带他去外面散散步,因为想“出去走走”。
提尔·布伦丹这个人,活得一向随意,没有必须要做的事,没有被严格的年轻特工允许,也就作罢。
在这一秒,阿修开始后悔这件事。
他们那个时候,该出去散步。
……在这样的念头里,他看见琥珀色的眼睛慢慢张开。
少年特工盯着这个beta犯人,眼里透出错愕,抬头去看麻醉药剂的用量。
祁纠问:“疼吗?”
阿修蹙紧了眉,匪夷所思地看着他。
躺在病床上的人抬手,碰了碰少年特工取出植入的芯片和耳机后,从耳后裹到脖颈的纱布。
阿修想要推开这只可恨的手,看着这个beta犯人全无血色的面庞,咬了咬牙,停下动作。
“你是个懦夫。”阿修低声说,“你不该向宙斯缴械。”
祁纠笑了笑。
年轻的特工像是被踩了尾巴:“你笑什么?!”
“这么说我的人很多。”祁纠隔着纱布检查他的伤口,漫不经心回答,“不差你一个。”
阿修脊背僵了下,张了张口,道歉的话卡在喉咙里,又被怒火压下去。
这种无法自控的怒火,在那间机密档案室里腾起来过一次,在这一刻又烧灼着他,炙烤着他的神经。
原本的猜测,到这一步,变成避无可避的现实。
提尔·布伦丹曾经也是特工,这样的一个局——设局的人清楚,入局的人也清楚。
只有他自以为是,只有他才是真正的蠢货,他浑然不知地把提尔·布伦丹领进死路,这个混账beta心知肚明,居然就跟着来了。
“为什么?”阿修扯住他的衣领,“你就这么不想活了,是不是?”
少年特工翻上病床,双腿分开跪在他身上,没被手铐限制住的手揪着这个beta犯人的领口,双目被再压不住的情绪激出赤红。
“我救不了你,你知不知道?!”
阿修盯着他,眼里几乎滴出血——那见鬼的、该死的任务简报,根本就没打算让提尔·布伦丹活下去!
那群会说话走路的畜生,它们甚至要解剖提尔·布伦丹的身体和脑组织……活着。
活着做解剖实验,研究这个beta的身体构造,测试不同刺激下的脑区反应——活着!
年轻的特工情绪控制宣告崩盘,大口喘着气,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要真到了这一步,他宁可在那道矮墙底下,一刀捅了提尔·布伦丹,硝烟、炮火和小提琴绝对是比这好一万倍的结局,他从没这么为没杀一个人后悔……
“我知道。”祁纠救下自己的衣领,“还没到这一步。”
“演习还没结束,执法处渗透进来的能量有限,我们还有一天两夜的时间。”
祁纠撑着床沿,慢慢让自己坐起来:“这是帕洛马尔过去的军医院,基础架构没改过,只要找到机会……”
系统英勇咳嗽了一声。
祁纠停下话头,看着一动不动的少年alpha特工,摸了摸扎手的短发。
……执法处早就有结论,alpha特工在使用上有些缺点。
信息素容易逸散,彼此随时能够感知,无法控制极端情绪,腺体状态也容易受情绪的影响,进入易感期。
执法处针对这些缺点,已经进行过一次基因改造。
改造后的alpha特工进入“易感期”,属于身体的本能被尽数封印,细微到几乎无法再被察觉,只剩下空壳。
空壳,有血有肉、无心无魂的杀人机器。
阿修盯着他,没有芯片的抑制,身体依然僵硬得无法动弹,喉咙麻木,发不出声。
……他害了提尔·布伦丹。
如果没遇到他,提尔·布伦丹就算不想活,至少也不想死。
是因为他,这个自讨苦吃、乱好心的家伙,天真到觉得有了个学生,该教的教完,死也不要紧了。
可这是骗局。
他只是个提线木偶,是被宙斯支配的空壳。
他甚至连动都动不了,更不要说反抗宙斯、杀了宙斯,这样的念头烧断神经,烧穿瞳孔,也没法让身体跟着有反应。
阿修死死咬着牙,口腔里弥漫开血腥气,痛苦和羞愧快要将他淹没,还有憎恨,他第一次这么恨自己是个该死的特工——
一只手臂将他揽住。
阿修微微打了个悸颤,瞳孔里渗出恐惧。
但这种恐惧只是因为陌生,因为还有更陌生的体验,那只手力道温柔,微凉的手指按过他的脊背,覆住他灼烫的腺体。
少年alpha特工发着抖,他的喉咙变得沙哑,吃力从牙缝里挤出字:“我……没有易感期。”
能找回易感期的alpha,才能真正摆脱执法处的控制。
变成个空壳、变成个木偶,变成任人支配的杀人机器,算什么易感期。
“很弱。”祁纠温声说,“不是没有。”
阿修盯着他的喉咙,迷茫到混沌的意识里,只觉得声音像甘泉,浇在烙铁似的大脑里。
他哑声否认:“没人能感觉到。”
没人能感觉到,连他自己也不能,就像没人知道他喜欢提尔·布伦丹。
……又或许,是种比喜欢更强烈、更能将他吞噬的情绪。
怎么会有人不被这个见鬼的beta迷得神魂颠倒。
年轻的特工发着抖,他从未有过这种情绪,剧烈的恐惧将他席卷吞噬,仿佛无处逃脱的灭顶之灾。
他紧闭着眼睛,战栗着跪在提尔·布伦丹面前,含着心跳,亲吻将死的战神。
第102章 是什么味道?
不受控的心跳被手臂拥住。
清瘦的、清瘦到令人心惊的胸口, 承托住年轻的alpha灭顶的戾气焦灼,单手揽在他背后。
那只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像是在揉一只亲手养大的狼崽。
这样的纵容——温和到仿佛什么都能放任的纵容,在这一刻, 实在起不到半点安抚, 反倒成了剖开他的刀。
划开皮肉, 撬开肋骨翻找, 热腾腾掏出一颗心。
他奢侈地妄想……这样能烫得提尔·布伦丹皱一皱眉头。
年轻的特工仰着头,跪在这个beta犯人身前, 漆黑眼瞳里就快喷出焚天灭地的岩浆:“我不是……你的学生。”
琥珀色的静海映着他。
阿修无法思考, 像是有什么骤然烧断了理智,他眼前变成一片琥珀海, 朦胧的红雾笼罩一切。
年轻的alpha在怀抱里失控,基因改造和长久以来的严厉规训铸就的深厚屏障,在剧烈的撞击下重重一颤,第一次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
仿佛剖骨的、淹没一切的混沌里,昔日的旧神单手揽着他, 低下头, 回应他刚才的亲吻。
阿修死死攥着他的衣服, 在紧咬的牙关里重复:“我不是……”
这个可恨的beta犯人还在笑。
他绝不承认他喜欢提尔·布伦丹这么笑。
像是海浪,也像海边傍晚落的雨,不大,覆落在失控的火焰上。
他不是提尔·布伦丹的学生。
他不甘心只是学生, 只是要这个人照料、引导的学生, 等他把什么都学会了, 提尔·布伦丹就可以了无遗憾地迎接死亡。
阿修胸口起伏,挣扎着想要起身, 想要咬住恼人的笑,他不明白这是种什么感受……他恨不得这时候干脆来个陨石雨,把这片星系砸成宇宙尘埃。
或者是什么别的死法,他和提尔·布伦丹死在一起,死在执法处的枪下,再被例行公事地焚烧。
他一定会记得在咽气前抱紧这个人。
他们一起死,要么化成灰,要么变成两具分不开的尸骸。
……挣扎的狼崽子被拎着后颈,从容提远。
祁纠拎着他,手法熟练到用不着刻意想,往背上一按,怀里的年轻alpha就忘了怎么动弹。
“不是学生?”祁纠低头问。
年轻的特工仰着头,咬紧牙关,动弹不得,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
靠在床头的beta犯人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