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不着急。”他听见他的先生说,“狼崽子,不急,慢慢来。”
  “好好睡觉。”他的先生哄他,“我不走了。”
  ……
  应时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一觉究竟睡了多久。
  可能是一天,也说不定是两天。
  他好像被轻拍着肩膀叫醒,迷迷糊糊吃过东西喝过水……好像还吃了阳春面跟蜂蜜山楂泥,梦游着被领去刷牙洗脸,和着温水吞了药,又倒头就睡。
  他这辈子都没睡得这么舒服过。
  应时肆把脸埋在枕头里,有人给他试额头的温度,他想被先生摸头,不知道说没说出口,但就高高兴兴地被摸了。
  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手,应时肆甚至敢发誓,把他的眼睛蒙上、其他感官也屏蔽,让他仅仅凭着触觉,从一千个人的手里挑出领他回家的那只,他一遍就能找到。
  肯定能找到,绝对不会出错。
  那只手除了摸他的脑袋,把他叫起来吃饭,也会抚一抚他的后颈,试过温度,用柔软的毯子帮他掩上一点。
  应时肆在一个絮得有些粗糙的窝里,睡得昏天黑地,舒服到不想动。
  暖色调的台灯底下,模糊的视线里有熟悉的影子,靠在床边静静翻书,偶尔写下些字。
  翻动书页的声音,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脚步声,平缓从容的呼吸声。
  这些声音织成网,应时肆被这张网严严实实罩着,一点也不想跑。
  奇异的、久违的放松笼罩着他,好像被从漫天盖地的风雪里捡回了家,总算一头栽倒,不睡痛快就再不想爬起来。
  ……这么一口气睡到骨头都松了,应时肆终于彻底睡够,睁开眼睛。
  应时肆被枕头绊了一跤,从好几床被子跟五六条毯子的包围里挣脱,把自己弄出来,坐在白狼抱枕上醒了醒神。
  一楼的客房还是冷,被厚毛毯挡住的寒气叫他瞬间清醒。
  应时肆愣了几秒,记忆逐渐回笼,踩着拖鞋下了床。
  在别墅里慢慢绕了一圈,一楼没有代理人,二楼也没有,沿着天井的梯子爬上去,上面的小观景台也没有。
  雪停了,露台上的雪被清过,外面银装素裹,白天的景色应该很好看。
  他睡得可能确实太久了,天色已经昏暗,那一点太阳正准备早早下班落山,远处就只剩下了个轮廓。
  一根冰溜子相当英勇地随风砸落。
  应时肆下意识后退,低头看过去的时候,忽然怔了下,又用力揉了两下眼睛。
  看清院子里的人影,应时肆倏地站起来,飞速下楼。
  “……行了。”
  系统冰溜子碎得东一块西一块,给祁纠发消息:“你家狼崽子找着你了。”
  祁纠捡起一块,修了修形状,给它里面塞了个小彩灯,立刻亮得五光十色。
  系统喜出望外:“这个好看,能半永久吗?”
  “能。”祁纠记了一串数据,后台发给它,“要是快化了,记得进冰箱。”
  系统不挑,反正冰箱里吃的不少,等祁纠家狼崽子彻底琢磨过味来,说不定还能偷灶糖吃:“你接着清雪,我玩去了。”
  祁纠倒也不是非待在别墅里——主要还是这回的雪下得不仅大,还有风,风卷着雪窝进院子,阳台被埋了一多半。
  代理人负责维护别墅,偷不了懒,要么雇人来清,要么亲自干。
  系统偷懒跑了,但有人帮忙。一只换了衣服的狼崽子跑出门,抓着铁锹,蹲在被雪埋了的树后,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
  祁纠颔首打招呼:“应先生。”
  狼崽子刚竖起来的耳朵,因为这声招呼耷拉下来。
  应时肆沉默片刻,走过去:“我来弄,你的腿不好,去坐着。”
  他带了个相
  当厚实的垫子出来,弄干净木质长椅,把垫子放在上面,拖着祁纠坐过去。
  应时肆抢走他的铁锹,蹲下来,抬头问:“腿疼了没有?”
  祁纠摇头,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巧克力给他。
  应时肆盯了那块巧克力半天,接过来剥了,含在嘴里一口咬碎,没让流心淌得到处都是。
  应时肆大口咽着香浓的巧克力浆,让它们流淌过喉咙,有种冲动闭上眼睛,免得这些巧克力浆变成别的,从眼睛里淌出来。
  祁纠被没收了清雪工具,没什么事可做,拿过不远处的一块冰,摸出随身的小刀,大略找了找形。
  ……应时肆回过神的时候,那块冰在祁纠手里,已经变得有头有尾有腰,耳朵竖起四爪蹬地,能看出相当灵动的雏形。
  察觉到凝定的视线,代理人就停下来:“怎么了?”
  应时肆摇了摇头,盯着那块冰,低声说:“我不知道……”
  他没见过先生弄这些,但转念一想,先生的身体状况,的确也不允许摆弄这些东西。
  这不能说明什么。
  受伤以前的先生肯定有很多爱好,一旦恢复健康,肯定会重新拾起来。
  叫他应先生……这也不能说明什么,说不定是什么神秘规则,就像剧本里的狼王不能暴露身份。
  说不定暴露身份就得走了,那当然不能暴露,不能说破。
  祁纠低下头,手上的温度稍稍融化一点冰,让耳朵变得没那么锋利:“以后会知道。”
  应时肆在这句话里攥了攥手指。
  他蹲在长椅旁,看着祁纠的动作:“不冷吗?”
  代理人摇了摇头,摆弄冰块的手依然稳定流畅,没见被冻红,像是真不怕冷。
  应时肆问:“这是什么?”
  代理人有问必答,还很严谨:“四爪有尾可爱动物冰雕。”
  应时肆:“……”
  不论考虑不考虑“抱枕的标签被调查过”这种可能,应时肆都想蹦起来咬他一口,再把这个“四爪有尾可爱动物冰雕”抢走。
  应时肆磨牙霍霍,抄起两把铁锹左右开弓铲雪,自己忙得热火朝天,发誓五分钟内说什么都再不理这个看起来严肃淡漠、其实一肚子坏水的代理人。
  祁纠抬头看他,用手背推了下眼镜,眼睛里笑了下。
  应时肆抓着铁锹的手忽然停顿,他不知道自己感觉到的是什么,但他不敢回头,怕那是错觉。
  代理人走到他身旁,把那只威风凛凛的冰雕小狼给他:“应先生。”
  应时肆闷不吭声捧过来,十万火急冲回家,藏进冰箱,对着里面亮闪闪的彩灯愣了半天。
  隔了好一会儿,应时肆才拖着两条腿绕出来,继续铲雪。
  他低着头,不看那张没什么温度的斯文脸庞,抓着铁锹铲雪,手上力道用得很足。
  应时肆做这些事本来也熟练,很熟悉流程。
  之前院子里的雪都是他铲,不多会就清出一片,落地灯的暖光透过阳台,从屋里溢出来。
  他使了半天力气,终于把一些飞溅的雪花弄到了头发上,冲到长椅上的代理人面前。
  祁纠抬起头:“怎么了?”
  应时肆张了张嘴:“……”
  衣服穿的太厚、一动就热气腾腾,他成了个会走路的热水壶,雪花才沾上,一秒化成水,两秒就冻成了冰。
  等摸头不成、满脑袋冰花的狼崽子抓着铁锹,一张脸绷得冷冰冰,黑眼睛里有点藏不住的气急。
  应时肆又生出错觉,觉得代理人低头时笑了下。
  祁纠站起身,摸了摸狼崽子被冻得一绺一绺、硬邦邦的头发,轻声问:“冷不冷?”
  在熟悉过头的语气里,应时肆变得不会动。
  祁纠抬起手,揽住狼崽子的后脑,稍稍施力,让他靠得离自己近些。
  这是为了挡风,太阳快落山了,院子里的风不小。
  刚彻底恢复健康,睡了两天两夜的雇主,这会儿满脑袋冒白气,需要用最有效的方法挡一挡风。
  应时肆倏地僵住,抬起眼睛。
  祁纠停下来,低头等着他,并不着急。
  ……狼崽子硬邦邦低头,一只手紧紧攥着铁锹把,几乎踉跄了下,戳在祁纠胸口。
  祁纠抬手要脱外套,被冻得冰凉的爪子按住:“小心着凉。”
  “你冷不冷?”应时肆按着他,不准他脱,“到底冷不冷,说实话。”
  祁纠摸了摸他的头发,让那一小层脆冰壳融化在掌心,摇了摇头。
  应时肆盯着他:“为什么?”
  “算是药物的副作用。”代理人的确有问就答,“末梢神经感觉减退,循环不足,对冷热不敏感,不觉得冷。”
  应时肆抿了下唇,把这人的手拉下来,塞进自己的衣服口袋。
  “不觉得冷”和“不冷”明明就是两件事。
  应时肆磨了磨牙,重重捏了捏指节:“还不觉得饿?”
  这次离得更近,他是真听见对方的胸腔里轻轻笑了一声,只是相当不容易捕捉,抬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只手掠过他颈后,借着擦拭水痕摸了摸,落在他肩上,带着只他们两个清楚的安抚意味。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