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这是应时肆十六岁时候发生的事。如今三年过去,长到十九,黑沉沉的眼睛里,那一股子戾气总算仿佛被磨得差不多。
  仿佛是老实了,乖了,于是被当成礼物送出来——辗转了几次,不停往上,终于送到他们这个身份手上。
  “你叫封敛,澜海传媒是你的。”系统说,“这差不多算是到头了……他是这么想的。”
  系统说:“应时肆猜,你应该不会再把他送给谁了。”
  大部分人都肯定会这么想,因为做这种事,无非是为了利益交换。
  而封敛早就身家不菲、手底下有家相当不弱的影视公司,看起来功成名就,已经没什么缺的。
  ……但事实不是这样。封敛从不觉得满足,也永远不会甘于现状,他依然要往更高的地方爬,要更多的地位、权势和钱。
  所以封敛也同样看中了应时肆。
  在他眼里,这是只磨牙吮血的烈犬——野性难驯,被转手这么多次,就是因为谁也碰不得。
  有的是人喜欢这一种,能换来相当不错的资源。
  为了驯服这头“烈犬”,封敛难得有了兴致,亲身上阵,软硬兼施耐心打磨,手段使尽。
  应时肆在他手里,不停坠入仿佛温存的虚幻陷阱,又被一盆刺骨冰水泼透,拖出去扔在雪地上。上一刻仿佛被体贴哄着捧上云端,下一刻又砸进泥泞,冷眼任凭溺沉挣扎。
  这么磋磨下来,应时肆像是真的乖了,温顺地跟在他身边,学会了在烟头烫下来的时候发抖。
  到了这个时候,封敛觉得满意,于是稍稍收手,决定打包礼物。
  他也没碰过应时肆,这样的礼物干净,是最适合送人的。
  一头没叫人碰过、调教好了的烈犬,戴了项圈和电击器。知道什么时候该龇牙低吼,什么时候该温顺地夹着尾巴,乖乖低头……
  “……但他没乖,他也不是狗。”
  系统翻了一页:“没等封敛把他送出去,他就把封敛弄死了。”
  没犯法——用不着什么犯法的手段,经济犯罪就够了。
  封敛这个身体,全靠高级医疗设备和精心照顾,只要蹲几天监狱,连保外就医都撑不到。
  应时肆过去乖张,乖张桀骜、野性难驯,说话狠打架也狠,是不受管束到稍微算得上火爆的烈性脾气。
  这部分的确叫封敛磨没了,磨得干干净净、一点不剩。
  后来的应时肆,也换了板正的高级西装,瞳底黑沉、举止收敛,喜怒不形于色,再没有过少年时的烈性。
  只不过,没了烈性的应时肆,也并不像封敛想的那样……恰恰相反,他跟在封敛身边,伪作乖顺,日日看着封敛怎么做,也学会了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应时肆几乎将封敛的全套学过来,不择手段、不分善恶,凡是有利于己的就夺抢,没用的就毫不在意废除丢弃,抛进垃圾堆。
  他伪造了遗嘱,拿到了封敛的全部遗产。
  封敛太会装模作样,在人前一向和善,又显得仿佛格外重视应时肆,从不叫人捉住任何把柄。
  ——外人只看见封敛去哪都带着他,都以为封老板对这么一个小明星青睐有加、真心实意,居然也没多怀疑。
  “封敛也是个孤儿,一路爬上来,本来也没有家人,遗产没什么可争的。”
  系统说:“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应时肆有段时间,以为封敛不会把他送走。”
  知道了这件事以后,应时肆大概还以为,封敛也没有家,也没人作伴,是想有个人解解闷。
  应时肆大概以为,他被送来,不过就是负责照顾封敛的生活起居,不演戏的时候,就说说话。
  这样一个错误的“以为”,让应时肆被折腾得死去活来,几乎活生生剥去一层皮,少年时仅剩的那点骄阳似的烈性,彻彻底底冷透了,熄成再活不过来的灰烬。
  后来应时肆完全学会了封敛的所有习性,长成了另一个“封敛”……就这么一步错步步错,走了没法回头的路。
  ……
  这也是他们这回的主要任务。
  在把金手指、公司和遗产塞给主角的同时,保证主角不要长歪,不要歪成新的反派。
  屠龙者变成恶龙,这个世界的主角这么一路拽不住地变成反派,已经折腾好几轮了。
  “这回的难度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该发生的都还没发生。”
  “难点在别的地方。他虽然刚到你手里,但已经被‘教化’过几轮了,已经乱七八糟学了不少。”
  系统介绍:“应时肆到目前为止,还没见过你——不过有人跟他说了不少,他可能知道,你挺会装模作样……”
  系统念了一大串,抬头发现人不见了,相当错愕:“人呢?!”
  祁纠隔着风雪给他弹了个句号。
  “……”系统一路追出去:“这就开始做任务了?雪还没停。”
  祁纠看了天气预报,今晚雪不停,明晚也一样:“那得一星期后了。”
  系统:“……”
  那确实是不太能等。
  如果他们不插手,这一个星期,雪都下不完,这场毫无意义的戏也一样。
  等应时肆休息十几分钟,这幕场景就继续重复,直到这条不服管教的“烈犬”愿意开始学习,怎么在这时候表现出畏惧服软。
  应时肆脸色冻得青白,手臂上有几个烫出来的红痕,绳索勒着的地方青紫,已经泛不出什么血色。
  他也不在乎,捡了那几个烟头,找了个避风的墙角,躲进去抽烟。
  街上游荡的不良少年,难免会点这些东西。
  应时肆拢住了个烟头没灭,咬在嘴里,火光明明暗暗,辛辣的烟草气就被用力吐出来。
  他听见轮椅碌碌压过雪地的声音,皱了皱眉,抬起头。
  祁纠停在他面前,低头看他。
  轮椅逆光,高功率的探照灯这会儿把片场照得亮如白昼,也晃得他睁不开眼。
  应时肆微仰着头,眯了下眼睛,勉强看清坐在轮椅上的人。
  不认识。
  应时肆只知道自己要被送给“封敛”,他不认识封敛,只知道是澜海传媒的大老板。
  送给谁都一样,应时肆关心的,就只有什么时候能偷出自己的身份证,再弄点钱。
  身份证是入圈的时候,那个经纪人带着他办的,户口也是那时候补的——应时肆当时什么都不懂,就让那些人把这些扣下了。
  等叫他找到机会,就想办法,想办法从那个“封总”手里弄点钱,再偷出自己的身份证。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应时肆得先讨这位封总喜欢。
  ……也就得先把这场戏过了。
  应时肆踢了踢轮椅:“没事干?”
  对方靠在轮椅里,看起来身体挺不好,长得像个艺人……可哪有坐轮椅的艺人。
  应时肆没兴趣知道这人是谁、来干什么的,既然不走,那就应该是来烫他的。
  他撑了下胳膊,坐起来,用力甩了两下脑袋,抖抖肩膀,把雪全晃下去。
  应时肆蹲在雪地里,问祁纠:“有烟吗?”
  本来没有,封敛切了半边肺叶,不能抽烟,但一旁“导演”的椅子上就有一包烟。
  祁纠离椅子不远,把烟和打火机拿过来,交给他。
  “不关我事,你拿的。”应时肆立刻撇清关系,手却已经伸了过去。
  他抢了那包烟和火机,几乎是迫不及待敲出支烟,冻僵的手按了几次打火机,才打出一小簇橙黄的火苗。
  不是防风火机,这火苗相当不稳,时着时灭,却有种微弱的烫意。
  应时肆忍不住把手靠近拢了拢,才把那支完整的烟点着。
  他吸烟吸得又急又快,吸一大口,让烟在肺里停几秒,再狠狠呼出来,自己都被呛得直咳。
  很难说这是种什么感受——应时肆其实没有烟瘾,这更像是种泄愤,这东西烫他、逼他害怕,所以他狠狠咬回去。
  应时肆很少有机会抽完整的烟,盯着那些烟雾,在辛辣的烟草味道里咳个不停,用力擦了几下眼睛。
  他皱着眉,扫了眼祁纠,不明白这人为什么一直看着自己。
  一条野狗,有什么好看的。
  看在对方帮他偷了导演的烟的份上……不等风把烟味带过去,应时肆就把它们用力挥散。
  坐轮椅,身上又不带烟,多半是不会抽的。
  “别跟我学,不抽烟挺好。”
  应时肆咳得嗓子发哑,往那半支烟上浇了些雪,等烟头半灭不灭,才递过去:“烫吧。”
  轮椅上的人并不接他的烟:“为什么?”
  应时肆哪知道,反正这些人说了,要想被送去给那位“封总”,就得过了这条戏。
  应时肆扯了扯嘴角,冻僵的脸上挂了个不带温度的笑:“大概是封——那老东西……喜欢用烟头烫人吧。”
  这是他说过最长的话,嘲讽的笑容一闪就消失了,又变回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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